《村书记》
第9节

作者: 水中鱼不是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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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两个年轻人跟着老人慢慢地向村中心走去。
  一个都不能少
  一条石子路,宽不足两米,路心砌着脑袋大小的石块,两边砌着拳头大小的鹅卵石,绕过村部的房子,沿着一条水渎,从上半村的一幢古老的大房子前面通往村子的北头,而后拐了个弯,绕回到了村部前面。这幢古老的大房子正好位于这条回环成一个口子型村道的中间上部。大房子前面,立着一道一人多高的砖石照壁,照壁表面的白灰历经风雨剥蚀,虽然脱落的斑斑驳驳,露出了里头的灰砖,但是依然隐约可见当初一幅龙凤呈祥的壁画图案,路背正对照壁就是这幢大房子的大叉门,门前有七步石板台阶,石门槛两边立着两面半人高的大石鼓。

  秦时和覃科长跟着老人来到了照壁前面,仰头看到门楣上面隐隐约约可见“隐圣厅”三字。
  秦时仰头看了看,说:“还是一处不错的古迹啊!隐圣厅,隐圣厅,是不是有过一个圣人隐居在这里啊?”
  老人说:“东汉末年的时候,有过一个开国大将,叫卢文台,是村里卢姓的祖先,隐居在这里,为百姓做好事,在溪里筑了有名的三十六堰。”
  听老人这么一说,秦时对这幢破落的老宅,不由得起了敬意。
  覃科长摸摸两面大石鼓:“怎么不立个狮子呢?”

  老人说:“这是上马石,狮子不是臣民之家可以随便立的,只有衙门官府宫廷寺庙的门口可以立狮子。”
  覃科长说:“还有这个讲究啊!”
  秦时是中国历史的发烧友,学业之余,精读过《资治通鉴》,谈古论今,自有一套,说:“封建社会,等级森严,服装上的纹饰、建筑上的雕刻,称谓上的级别,都有严格的规制,不可乱了分寸,越了规矩。”
  老人说:“越了规矩,是要招杀身之祸的。”
  说着老人迈进石板门槛,过了第一个天井,站在廊檐下,说:“这个房子以前住着十几户人家,都姓卢,卢文台的后代,到了清朝中期,卢家出了不肖子孙,将这座大宅院,折合成五十担谷,一百块大洋,卖给了我们颜氏家族,到了民国初年,我们的爷爷辈手里又将靠北边的那一半卖给了司姓人家。”
  老人说起这幢闪耀着光荣与辉煌的老宅院变迁史,似乎完全忘了刚才为了一只老母鸡而誓死捍卫的屈辱。
  这幢老宅虽然破旧,上厅西北角的那间已经倒塌,穿过断垣残壁可以看得见屋后园子里的青菜、洋葱和一株大栗树,但是牛腿、穿梁、窗棂,处处透露出制作的精细,集圆雕、浮雕、透雕、阴雕、嵌雕等工艺于一体,用美轮美奂来形容,毫不为过。抬头上看,满眼收获的是木雕艺术,而低头观览,看到的尽是生活的足迹。宅院共分五井五厅,前厅的中央间,左边摆着一张风车,风车肚子上还用毛笔号着几个字“第三生产队”,右边放着一张大磨盘,风车和磨盘,看来是好久没人用了,也好久无法用了,风车没了摇柄,磨盘推杆倒是有的,推杆两头的棕绳还拴在楼板下面的楼栅上,但磨盘的石槽里挤满了灰尘,还点缀着些白色的斑点,那是鸟屎;前厅之后的天井里盘踞着一块一大一小块大石头,大的那块有床头桌那么大小,小的那块也有床头凳那么大,都是平平整整,光光溜溜,干干净净,看来这两块石头曾经是居住在这里孩子们的至爱,只有经常有孩子在上头玩耍的,才有这般油光闪亮的光景;后厅的正壁中间帖着一张写有“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的红纸,红纸两边挂着两幅祖宗像,祖宗像前放着一张条几香案,香案上摆着三只香炉,香炉里插满了香根儿,香炉的四周散落着许多新鲜的香灰。

  秦时问道:“这是你们颜氏祖宗像吧?”
  老人说:“是的,现在也只有我一家住在这里了。”

  秦时说:“这两幅祖像画得很不错,颜料看去特别鲜艳。以前的颜料都是靛青呀什么做的,不像现在用化学原料,几年就变样的。”
  老人说:“是啊!现在哪有早先年的东西好!”
  秦时说:“挂这里不怕人家来偷啊?”
  老人说:“怕,怎么不怕!现在有些人专门动老祖宗的心事。”
  秦时说:“那你们还挂在这里?”

  老人诡谲地一笑:“这是假的,真的放在我家箱子里呢!前几年我大女儿小琴拍了照,拿到城里喷来的。”
  秦时凑进去看看,这画喷的跟真的,几无二致,感叹现在的造假技术真是高超:“眼拙,还真的认不出来啊!”
  覃科长问老人:“这房子有几户人家在住啊?”
  老人指指前后厅南北两边的二十多间厢房,说:“老早没人住了,人家三四十年前就在老宅外面的菜园地里、自留地里起了新屋,现在只有我家,要钞票没钞票,要劳力没劳力,还住在这破房子里。”

  秦时说:“爷爷,还是你这里好,这是豪华大别墅,我看外面那些泥墙土瓦的房子哪里顶得上你这里好?”
  老人哈哈笑道:“你取笑我了,你看看屋顶漏得一塌糊涂了,楼板都发霉了,人都不敢上去。”
  也是啊!天井里屋檐上的椽木有的都挂落下来了,天井地下散落着上头掉下来的碎瓦片,头顶的楼板开了天窗可以直接透过去看到了瓦背顶上的一线天。靠近后厅的天井里放着一只大水缸,里头装着泥土、鸡粪和垃圾,一株南瓜从垃圾里顽强得挣扎出来,沿着搭在屋檐上的竹竿爬到了屋背,秋日的南瓜自然是老迈了,那藤蔓粗糙得像老伯的手指,那叶子枯萎得像老伯的肤色,那个快要掉到了地下、好在用稻草绳栓着的大南瓜则像老伯疙里疙瘩的脸孔,唯有半空中那朵盎然开放的橘红色花朵,还焕发出一丝鲜嫩的婴儿般的明媚生气。

  老人带两个城里来的青年人在前厅中厅后厅转了一圈,沿前厅廊檐下走到家门口。
  门没有上锁,好像也无法上锁,连个锁扣都没有,应该装锁的地方穿了两根芒杆绳,大概上山砍柴,下地锄草,绳子一系,就算完事。
  老人边解“锁”门的绳子,边热情的邀请:“进来坐一下!”
  秦时想到了来村里还没见到村两委的干部,说不定还有乡里的干部也在村部等着他去报到,说:“老伯,我抽时间再来吧!以后我就是村里人了,有的是时间。”

  老人说:“是不是嫌我屋里脏兮兮的,连个坐坐的屁股印都没有。”
  秦时赶紧说:“老伯,不是,不是。”
  原先,覃科长通知乡里说是大约十点左右到村里,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九点半,对秦时说:“那就稍坐一会儿吧!”
  老人傻傻地笑着,露出来的稀稀拉拉的几个牙齿,就像烂在地里的黄豆落,又黄又黑,说:“这就对了,哪有到了门口不进门的?那就是瞧不起我了。”
  老人推开门上帖着“六畜兴旺”红纸斗方的破门,走进去后,又回过身来,想将门扇开得大一些,让屋内的光线好一些,他将木门稍稍往墙壁推推,那上头的门臼发出咔嚓一声断响,整个门就压了下来,秦时赶紧双手托住门扇,险些没有砸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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