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智说：“金和油嘛，都是亮岑岑，金闪闪的。”

　　三国通完全忘了平日里在能干的本家侄儿面前，自己是老几了，他摆出了长辈的架子来：“聪明！高中总算没有白读。人家到这里来，就是要捞一点亮岑岑、金闪闪的光环回去。那么这光环是什么，你知道吗？”
　　司文智摘下嘴上的半截香烟，往溪水里用力一扔：“对！人家要的是成就和功劳！”
　　三国通翘起大拇指：“恭喜你答对了，为你点赞！人家要的就是扶贫脱困的成就和功劳！你给人家出几个金点子，帮助人家带领村民发家致富，这比送烟送酒强一百倍呢！”
　　在村里，司耀宗除了有三国通的野名，也有人称他为“智多星”“小诸葛”，真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此刻，他的三言两语点醒了司文智，他对这位读多了三国的本家叔叔不得不刮目相看了，便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叔叔！我要是有朝一日翻身了，头功就是你的。你给我想想，有没有好的金点子？”
　　三国通两眼定定地看着夹在手指间的大中华香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这烟好，三字头，到底好抽！好抽！”说着将烟含在嘴里，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来，“嘘——”

　　司文智明白他那烟圈里的意思，不就是要他两条三字头大中华吧？这德性，明摆着告诉你，不给香烟，就不出金点子。司文智推推眼镜框，喉结动了两下，狠狠地咽了咽口水，说：“叔叔，你给想想，出个好点子，我过年时一定送你两条三字头。”
　　任你空头支票怎么开，反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烟不到手，别想从我的脑子里掏走我的点子。三国通往屁股底下的大石块上揿灭了烟蒂，站起来，拍拍屁股，又扭头看看自己的那条的确良裤管上有没有沙土，边朝村里走去，边说：“好吧！我去想想。”
　　走了两步，三国通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司文智说：“我说侄儿哎——三天后，第一书记就来报到了，村里会有个见面会，这个会上你打算怎么说？得好好想想。”
　　司文智觉得这个三国通真是读多了三国，见面了，无非是说几句客套话而已，还有什么好想的？他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呗！”
　　三国通说：“我觉得你应该与众不同，首先要引起第一书记的注意，让他觉得你是有思想、有见解的人，也就是戏台上说的，先声夺人。”

　　司文智想，三国通说得没错，但说点什么才能让人家对你刮目相看呢？
　　卢山坞村村部设在卢家自然村村中心的一幢泥瓦房里。
　　七十年代初，这里是村小，两间房子，一大一小，大的这间是教室，小的这间是老师的办公室。教室的南墙上，至今留有水泥粉刷、涂上黑漆的黑板。那个年代正逢农村生育高峰时期出生的孩子入学适龄期，村村办学校，一个老师三个年级，复式教学，到了四五年级，孩子们才到数村联办的完小去读书。卢山坞几个自然村联办的完小，设在卢家自然村北边的租墎殿里。前些年，随着低生育期的到来，孩子越来越少，各村的村小撤销了，低年级学生都并到了租墎殿；近年来随着外出务工的年轻父母越来越多，跟随到山外，到城里读书的孩子也不少，租墎殿完小也办不下去了，老师全部撤到了乡中心小学。留在山区的孩子，不管年龄多小，不管路途多远，都得翻山越岭，到乡政府所在地俞村中心小学去就读。

　　于是，原来的租墎殿完小校舍冷清了几年后，被热心的村民恢复修缮成了殿庙；而卢家村初小的校舍，则在撤销生产队、实行土地承包后，成了村两委的办公室。外面这间当过教室的大间，自然成了会议室，黑板前放着一个讲台，讲台前面摆着几张排凳子，四周的墙上贴着报表，挂着锦旗；原先的老师办公室一隔为二，外间门上挂了块牌子“会计室”，里间门上挂了两块红漆手写的招牌：“书记办公室”“主任办公室”。

　　此刻，原先的村小，现在的村部，或坐或站，来了五十多个党员干部，老主任司文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说：“闷着干啥？我起个头，大家唱支歌，怎么样？”
　　妇女主任王彩香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说：“唱什么歌？”
　　司文智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今天咱是迎接第一书记，就唱个《大海航行靠舵手》怎么样？”

　　王彩香说：“好！这个大家都会来两句。”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司文智刚挥动着双手打拍子，起了个头，卢老五进来了，后头跟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大家知道是新书记到了，刚张开嘴巴，唱了一句，又停住了。
　　司文智看看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不知道哪个是第一书记，反正其中必定有一个，错不了，先拍他一下马屁再说：“怎么？万物生长靠太阳，这句不唱下去了？以后我们村里各项事业的发展要靠第一书记这个太阳了。”

　　卢老五朝司文智横了一眼：“别太阳月亮的了！都给我坐下！”
　　司文智张了张嘴，还想唱下去，见卢老五发话了，便清了清喉咙，用脆脆的桑音，大声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党员干部们都站了起来，零零落落，稀稀拉拉地拍起巴掌，会议室里响起炒豆般的噼啪声响。
　　“你们只知道欢迎上头来的干部，就不欢迎我这个乡里来的联村干部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之，门外走进的个矮胖子，满脸笑得像开口石榴，正是联村干部游复兴，他后面跟着两个干部，一个是乡丨党丨委书记姚兆云，一个是乡长郑宜可。
　　大家朝门口鼓掌，掌声比刚才更响，笑声也更响。游幸福，是个欢乐的种子，走到哪里笑声就带到哪里。
　　“我说嘛！我游复兴好歹是个副乡长嘛！你们敢不欢迎嘛！”
　　卢老五请秦时、覃科长和刚刚跨进门的槛陈书记、郑乡长和游复兴，在排凳子上坐了下来，自己走上讲台，干咳了两声，沙哑着喉咙，说：“下面，我先来介绍一下——”他手指了指覃科长，说：“这位是区委来的领导。”
　　覃科长站起来向大家挥挥手，纠正道：“不是区委领导，是区委组织部干部科的。”
　　卢老五对乡里来的三位干部笑了笑，说：“这几位乡里的领导，用不着介绍了吧！”他转过脸来，指了指秦时，“这位就是上级给咱村派来的第一书记，秦时同志。”
　　刚才卢老五将秦时和覃科长领进会议室时，大家聊天的聊天，打红五的打红五，没来得及细细打量新书记，也不知道两位年轻人中，哪位是第一书记。现在，经卢老五一介绍，大家才对这个第一书记，这个卢山坞村新来的当家人，从头到脚，作了仔细端详，一米七八的个子，长得跟村中美男子司文智差不多高，只是没有司文智那样的粗壮，那样的富有弹性，新书记显得精干老成，下身穿一条黑色的长裤子，上身白衬衣外头套了一件敞开口子的牛仔背心，黝黑的脸上，一举目，一微笑，牙齿特别白，眼睛特别亮，怎么看都不是大家想象中的白面书生，要不是那个怪怪的发型，像个瓦片罩在头顶，走在乡间小道上，谁会将他跟大城市来的人联系起来呢？要是让他跟司文智走在一起，一定会认为鼻梁上架着金丝仿古眼镜的的这个白胖小子，才是大城市里来的大学生，才是他们村里刚刚到任的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