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瑟缩的小肩膀，渐渐挺了起来，别提多威风了。
　　半个小时后，我妈我俩到了坟地。
　　可能是因为七月地府门打开，很多鬼魂过来找亲戚团聚，要比我上次看见的更拥挤，白花花一片。
　　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一大片月光呢。
　　我妈我俩走得近了，那些小鬼尖叫着钻进自己的坟了，有好事的还探出个吓人的脑袋瓜，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嫂子。”二叔披着一件干净的灰色外套，打开他小屋的灯走了出来。
　　二叔也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平时圆圆的眼睛，现在眯成了一条缝。

　　二叔打了个哈欠：“来这么早啊。”
　　“嗯呐，再晚点天就亮了，这个时候正好，鬼差们也办完事了，不会打扰到别人。”
　　他们俩一边说，一边从二叔的小屋里抬出一张枣红色的八仙桌。
　　“那个就是李嫂子的坟。”二叔指了指东边不远处的坟。
　　石碑后的坟土还是新鲜的，被早上的露水这么一浸，散发出独属于泥土的清香，我可爱闻这个味道了。
　　我猛吸了几口气，忽然想到这个土是埋尸体的，又赶紧吐出来。
　　视线里，我妈先是往桌子上铺了一层二寸宽二倍弱的黄布，然后将一应东西摆在桌子上。
　　这我可就不困了。
　　我就坐在二叔的小屋下看。
　　虽然这段时间，我被又是妖又是鬼的吓了个够呛，但是一看见我妈开始做法，我还是好奇。
　　二叔帮我妈摆完东西，就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了，吧嗒点着一根烟。

　　我顿时捂住鼻子，扭头瞪二叔：“二叔你能不能少抽点，呛死人了。”
　　“二叔就这一个爱好，你还让二叔戒了啊？”二叔笑眯眯地摸了摸我脑袋，我赶紧躲开，二叔这几天秃得可是更严重了。
　　“还不让揉了。”二叔摆出一副心痛的表情，我朝他吐了吐舌头。
　　这时，我妈已经把香点燃了，然后倒插在生米碗里。
　　“丫头看好了，香向上飘供神，向下飘供鬼，倒插香招魂。”二叔一边指着那三根香，一边凑过来跟我说。
　　我皱着眉毛捂紧鼻子，二叔嘴里好臭啊，烟臭烟臭的。
　　“二叔。”
　　“咋。”
　　“你跟我说这干啥，我又不是神婆。”
　　二叔愣了下，后知后觉的挠挠脸，少见的有些郁闷样：“没忍住啊。”
　　“啥玩意没忍住。”

　　“没啥，看你的得了。”
　　“……”还凶我！
　　我气呼呼地扭过头去，然后就看见那些坟头上的小鬼，一下子就把我逗笑了。
　　他们想出来看又害怕，害怕还好奇我妈在干啥，错落无致的大坟包小坟包上，一个个脑袋瓜露出来再下去，露出来再下去，动作还不齐，跟地鼠似的。
　　我捂嘴偷笑。
　　二叔没好气地叫我：“笑啥呢？快看看你李大娘来没来呢。”
　　“哦。”
　　我妈已经蹲在火盆前，一边念叨着李大娘的名字，一边往火盆里烧金元宝了。
　　火光通通亮。
　　我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李大娘，倒是有几个小鬼欣喜地跑了过来，围着金元宝烧出的烟转圈飘。

　　“没有啊？”
　　“没有？”二叔站起来，盯着地面发了会呆，“是没有。”
　　我妈也越来越急了，从一开始低低地叫着李大娘的名字，到最后嘴里开始说起了我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的。
　　二叔也从一开始的悠闲，到后来急得原地转圈。

　　我不懂，没来就没来呗，再叫不就得了，他们俩这么紧张干啥。
　　一直到村里的鸡叫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我妈带的元宝也烧没了，小鬼们争前恐后地钻进自己坟里，李大娘都没有出现。
　　我妈一拍脑袋，哎呀哎呀地说：“坏了，李嫂子没回坟。”
　　二叔也严肃地点点头：“她现在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厉鬼了。”

　　我看看我妈，再看看二叔，疑惑地问：“那李大娘是啥？”
　　“半鬼半魔，怨气太重了。”
　　“为啥？”
　　“你记不记得那个吊死鬼？一般的鬼是要回自己的坟补给阴气的。”

　　“但是之前李大娘没坟的时候，也没事啊。”
　　“那是因为在你家，有老师父看她心地仁善，所以护着！”
　　二叔弯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脸都快皱成包子了：“云丫头，你上次见你李大娘，是不是浑身的黑烟，跟别的烟不一样，就是那种比头发还黑，快把你李大娘包起来的那种？”
　　手腕被二叔抓得有点痛。
　　我想起昨天李大娘站在她家门口和我说话时，被黑烟舔舐得若隐若现的脸。
　　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是。”
　　我妈立刻站起来，拍打拍打沾了露水的裤脚，急忙收起东西，语速飞快：“不行，要是真成魔了，杀人的欲望是止不住的，我得赶快回家通阴，告诉鬼差留意！”
　　“我送你们！”
　　“好，快！”
　　二叔摩托骑得飞一般。
　　坑坑洼洼的大土路，把我胃都快颠出来了。
　　两只手紧紧抓着二叔腰间的衣服。

　　好不容易摩托车从南边到了进村的十字路口那里，二叔忽然妈呀一声，脚猛地蹬了几下，强扭着摩托车躲过了迎面过来的人群。
　　等摩托停稳，我才看见对面的来人。
　　为首的是一个三角眼，长脸，菱形口的中年男人，他身穿孝服，一边走一边瞪着眼睛往天上扬纸钱。
　　他身后跟着八个人，四个人抬一副棺材。
　　“李隆来了。”我妈的声音，在我后脑勺的位置响起。
　　我扭头问我妈：“李隆是谁啊？”
　　“你李大爷的弟弟。”
　　哦。
　　李大爷的弟弟，难怪和李奶奶长得这样像呢，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一模一样。
　　要说唯一的区别，就是李奶奶的眼里尽显尖酸，李叔叔的眼里都是凶狠的戾气。
　　李叔叔好像没看见我们似的，走在马路的正中间，他到了十字路口正中央跪下来，接过身后人递来的瓷盆，啪的往地上摔碎。
　　紧接着，李叔叔那大如洪钟的哭嚎声就响起了。
　　“妈！大哥！你们上路吧！呜呜呜！”
　　他一哭，身后抬棺材的人也跟着哭起来了，呜呜呜地混着风声，听得我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李叔叔站起来，悠悠地又说了一句：“妈，你们放心，谁害了你们，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他说着，三角形的眼睛眯了眯，眼下的肌肉就像有一根铁丝勾着，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他微微向我们这边偏了偏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我们。
　　然后，他朝后挥了挥手：“走。”
　　两个黑棺材就在我们眼前一前一后地过去了。
　　圆形方孔的白色纸钱还纷纷扬扬地飘在半空，一张纸钱突然被风呼在二叔脸上，二叔赶紧扒拉下去了。
　　“呸呸呸。”
　　二叔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把摩托车蹬到正路上，骑去我家了。
　　到了家门口，我和二叔还没下车，我妈已经抓着黄布包去后院了，连屋都没进。

　　我爸抱着妮儿从屋里出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扭头往后看我妈急匆匆的背影。
　　“咋回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还是李嫂子那事呗，走，进屋跟你说。”二叔和我爸又一前一后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