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点失眠睡晚了，一个人住不习惯。”
　　陈师傅一眼就看出他不在状态，眼神里带着关切。
　　“要不你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反正塔筒昨天就干完了，今天最后两台锅炉，预计下午才能打完眼。”
　　“师父，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全车间近百号工人，此刻留守的不过十几个，当然他们铆工组全员都在。
　　“不过也是，这两天降温有点厉害，车间里太阴冷，睡觉怕感冒。”
　　“裴师傅，崔师傅他们人呢？请假了？”
　　周国强打着哈切，肉眼可见的白气，足以证明此刻温度不够零上，套了毛衣依旧止不住哆嗦。
　　“他们早都躲工具室烤火去了。有那么冷吗？至于的……”
　　堂堂工业锅炉厂，自家锅炉暖气却烧不热车间，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工具室是唯一生炉子的暖屋。
　　陈师傅体格算不上健壮，但却很耐冻，老家在北面的坝上，那里气候温差比市区大，好比高原与盆地。
　　在他看来，陈师傅从小挨冻练出来了。再加上28正当年，火力壮。
　　“师父你看，那，拖拉机进来了！是不是咱缺的管子？”
　　“呀！还真是！看来这是要开干了！”
　　陈师傅也没料到，今天真转来了69号炉没配齐的空间弯管。
　　“嘿嘿，我去叫天车。早干早完活，天天耗着，我是麻烦不行。”

　　原本无精打采的周国强，瞬间来了精神。他本就属于果敢直接的性格，七天的活，他宁愿手脚麻利猛干五天，也不愿意拖泥带水墨迹九天。
　　“行！记得把崔师傅他们都喊回来，我去找钢丝绳。”
　　铁件吊装必备神器，当属钢丝绳。没有它啥活都施展不开。
　　“轰隆隆！”
　　天车一响，黄金万两。他们干活奖金很低，可并不代表最终成品不值钱。大多数锅炉都是按照吨位来卖钱，一吨一万，69号炉出厂约莫50吨，也就意味着50万入账，除去成本三分一稳稳的。

　　周国强专门算了一笔账，他们组从组对到最终出品，稀稀拉拉半个月，还不算空间弯管，所有工时加起来，一台炉奖金不过一千块，六人平分180块。
　　若批量生产，也能多赚点，最怕单独搞一台这种复杂型号，可以说是白干。
　　“小周，你拿上图纸，对一下咱们缺的管子齐了没。”
　　“啊？师父，那一堆怎么对啊？搬也搬不动，挪也挪不开。”
　　眼前的一大片弯管，如同小山，各种弯各种拐，最长的达到十米，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体对一下总根数，每根管子都有油漆编号，尽量吧。”
　　陈师傅也知道，那一堆长管不像小短管那样容易清点，奈何就这活，不干也得干。
　　“陈师傅，咱们开干不？在哪焊呀？我好接地线，我师父说了，可不能太远，要不然不好接地线。”
　　小吕与周国强的心态差不多，都是留守的悲催者，只要铆工不说完活，他们就得坚持到底。
　　“就塔筒工位侧面吧，那地方大，能施展开，好翻面，距离也不远。”

　　“好嘞！”
　　“崔师傅你和裴师傅叫天车，把那一片倒腾开。”
　　“杨师傅你和郝师傅，把超声那照和的弯头，都推过来。”
　　陈师傅开始布置任务，周国强则拿着图纸，围着一堆弯管转圈，上窜下跳，趴地猫腰。
　　一切准备工序完成，已经是十点多钟，周国强没能圆满完成任务，只因许多管子交织重叠，被压在里面的，根本无法测量尺寸，又看不到编号……
　　“师父，这……”
　　“算了，爱够不够，边对边查吧，长管子应该不会出太大纰漏。外围哪根好吊就先组对，记住要一双成对的。配不齐先甩下。”
　　陈师傅早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查点算清楚，给周国强安排这活，一者不用费劲干苦力，二者多学经验。
　　“啊？咱们不是按照顺序对啊？这……吊哪个呢，我再找找。”
　　从没有干过空间弯管组对的他，明显有点慌乱。
　　不远处小吕掐腰藐视，不耐烦的架势，早已望眼欲穿。

　　“随便两个一样的号就行，尽量先找短的好接的，只上短管弯头那种，两根长管对接的先放一放。”
　　陈师傅背着手，不急不慢，并不打算上前帮忙，就等周国强自己找出来。
　　“行！这里有两根4号，行不师父？”
　　空间弯管型号26种，左右对称也就是52根，其中有单独接弯头，也有总长超十二米需要两根拼接。
　　也就是说那杂乱的两大堆管子，至少有七八十根，就仿佛放大版缠绕的线头，若没一定经验和方法，就会给人一种无从着手之感。
　　“嗯……4号……行！吊出来吧。”

　　虽说陈师傅以往干过，可他也得查看图纸来确认，太过繁琐无法一一记清。
　　周国强赶忙叫天车挂钢丝绳套弯管，一套动作下来，管子吊走了，他一脑门虚汗。
　　劲没费多少，脑子却很吃力。好在配齐一对，他就有充足时间来继续找。
　　长弯管吊到指点工位，还需要进行坡口打磨，而后按照图纸，配备所需弯头与短管。
　　所有材料配齐，氩弧焊开始点焊，而后全位置打底，空间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继续点对下一根，若空间不足，就得盖面焊接完成后，吊走腾工位，周而复始。
　　有了充足时间的周国强，快速浏览查验所有图纸。将所有整根不需要两长接的弯管型号，全部记录在铁板上。
　　好脑子抵不过烂笔头，如此一来，他就不需要翻来覆去的查看图纸，大大缩短对比验证时间。
　　经验永远来自于亲自动手，外加灵活动脑，死球一技干再多也是徒劳。
　　通过简易的排除法，所需梳理的线条瞬间减半，加之书写带来的强化记忆。周国强很快就寻到了几对可吊对的弯管。

　　“呼！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有了备货，一身轻松，他接下来完全可以选择休息，啥时候那边腾出空间，才会再过来吊。
　　可他又怎会忍住好奇心，为了这一批活，他们等了如此之久，若不学会如何组对，他都对不起自己的孤枕难眠……
　　“陈师傅，能焊不？都点住了还研究个啥？”
　　“急什么？接错了你负责吗？没看检查员在验证嘛。要是错了，也好敲开，要是打完底发现问题，那就麻烦了。”
　　面对小吕的催促，陈师傅特意提及身旁，拿着图纸装模作样的蓝帽子检查员。
　　“嗷……”
　　小吕脑袋一低，好似霜打的茄子。

　　“陈呀，你这是咋接的？我看好像是对的了。”
　　“赵工，您可得看清楚喽，你拍板我们继续干，要是不对我们好改。”
　　此刻的陈师傅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奸诈，刚好被刚刚前来观摩的周国强看个正着。
　　“怎么了？师父？”

　　“没事，就是让赵工检查一下，大家都放心。”
　　周国强瞄了一眼，带着老花镜，脸上横肉松垮搭拉，犹如沙皮狗的检查员。
　　“师父？你还能错？他能看懂吗？浪费时间。”
　　周国强跟陈师傅咬耳朵，在他看来这检查员的识图水平还不如他。能当上检查员这样的二线肥差，能力水平不打紧，关键是关系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