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夜半，这个时间来扎纸铺的，怎回是人？
　　但梁明又未感知到任何鬼气，门外倒更像是空无一物。
　　“有人在吗？梁师傅可在？”
　　“稍等。”
　　梁明移开挡门的椅子，门外的人便迫不及待将门打开。

　　来人面色灰白双眼凹陷，一身福寿长袍，头戴歪皮帽，脚穿大头鞋。
　　若说他是人，这模样分明是死人穿的！
　　可若说他是鬼，这人倒是尚存三魂七魄，有那么个人样。
　　“梁师傅。”

　　见到梁明，来人面露喜色，嘴角扯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双目死死盯着梁明。
　　梁明有一种不适感，却又形容不出具体为何，他请人坐下，又叫出秦怜儿在暗处候着。
　　“客人有何事？这么晚了前来，想必很着急，本店不接急单，凡是纸人，皆要等五日。”
　　来人点头，道：“不急，不急。”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锭银子，瞧着足有五两。
　　“我来，是为了请师傅替我扎一尊纸人。”
　　来人又取出一张纸，递到梁明面前，梁明接过，上面写着一排字。
　　金盛，四月初三，子时三刻。
　　梁明如今能看到鬼气，自然也能看到这八字所属。
　　而这纸上的八字，正是面前这人的。
　　“金公子。”
　　梁明不解道：“你这是何意？”

　　金盛的笑容更深，一笑起来，面色倒是红润了些。
　　“这扎纸人的对象，便是我自己。”
　　哪有给自己扎纸人的！
　　这不是咒自己死吗！
　　梁明心下起疑，但表面也只能维系着，他心中默念《扎纸灵术》，脑中书写问题。
　　“金盛身份为何。”

　　这一次，《扎纸灵术》没有只给出一个字的答案。
　　而是出现了梁明十分熟悉的内容。
　　“城隍庙。”
　　是城隍庙出身？还是与城隍庙有关？
　　这答案有些不明不白，但却让梁明更为警惕，他放下手中纸张，尽可能维系面上的和善，问道：“我瞧着金公子年纪轻轻，为何要给自己扎纸人？这纸人可是死人才用的东西，金公子难道不觉得晦气？”
　　虽说金盛的模样很是吓人，但是几句交流之后，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交流起来，也要比常人更加有礼，想必是大户人家。
　　金盛惋惜道：“梁师傅所言极是，只可惜我时日无多，只好提前为自己准备着，世间亲情令人感叹，然而我孤苦无依，无人替我准备，梁师傅莫怕，我穿这身衣服，也是怕自己随便死在哪里，没人替我收尸。”
　　他的回答让梁明也有些无奈，如今这世道，像金盛一样的人绝不早少数，都是因为朝廷不作为，官官相护，欺压百姓，令百姓早早为自己准备起身后事。

　　但《扎纸灵术》的回答令人不解，见金盛尚能交流，梁明思索片刻，又问道：“不知金先生可寻过别的法子没有，比如去庙中上香拜佛，兴城便有寒山寺。”
　　梁明稍作停顿，又道：“以及城隍庙一处。”
　　此话一出，梁明只觉得金盛的表情瞬间从惋惜变成了笑容。
　　甚至梁明都没有察觉到变化的时刻，就像是眨眼间，金盛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便贴在了脸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梁明，似乎不是在看他，而是在透过梁明，看着别的东西。
　　金盛又回到了刚来时的那番模样。
　　“梁师傅何必推脱，这锭银子足够你扎数尊纸人，想必给我扎一尊也不是万难之事，这锭银子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另外十两银子。”
　　金盛的声音很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一般，他把定金往前一推，直勾勾地望着梁明，再次开口。

　　“梁师傅，这是定金。”
　　话中强硬之意让梁明皱起眉头，只好先收下。
　　就算有什么危险在其中，毕竟有十五两银子拿，也不算是什么难办的差事。
　　梁明收起银子，又回身去取出账本将金盛的单子记在上面，忙完这些，金盛已然消失，小小的扎纸铺内没有任何人存在，仿佛从方才起，这里就没有来过任何人一样。
　　秦怜儿和桑桑现出身形，表情都有些迟疑。
　　“公子，刚刚那个……”
　　这一句“人”，硬是被秦怜儿咽了回去，方才那个她根本不觉得是人，更像是和她相同的某种东西。
　　桑桑的表情甚至带着些委屈。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金盛，有和雀儿一样的味道，公子可要小心。”
　　梁明对此倒是无所谓，就算真的与城隍庙有关也没什么，毕竟这是迟早要解决的事情，但看着她们的反应，梁明倒是饶有兴趣。
　　虽说她们是差不多时间收来的鬼，但是性格却相差极多，秦怜儿像是红颜知己，桑桑却更像是个小妹妹，倒是让梁明生出一种要保护好她们的想法。
　　毕竟扎纸铺的秘密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甚至算是家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梁明忽然又想起了孙厨娘，忍不住哀叹道：“若是和雀儿一样，想必也是被控制了，今日倒是没和孙厨娘说上话。”
　　现在还未到时间，天刚黑，梁明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在去上官家之前，先是去了一趟孙厨娘的住处。
　　刚踏进院子，梁明便听到了细弱蚊蝇的哭泣声，抬头望去，只见院子正中放着一张木板。
　　而模板上面，正是雀儿的尸体。
　　孙厨娘擦干眼泪，怔怔地回过头，看着梁明，倒是有些惊讶。

　　“梁师傅怎么来了。”
　　“是关于雀儿的事情。”
　　看着孙厨娘这副模样，梁明心里头也有些不好受，对那天女娘娘的怒意更上一层。
　　梁明蹙眉看着院子正当中的尸体，低声道：“这楚胖子怎么办事的，怎么把雀儿的尸体放在这不管。”
　　“梁师傅莫要怪楚少爷。”
　　孙厨娘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雀儿的脸，叹气道：“是我要他把雀儿的尸体放在这里的，我想再多看看我的好女儿，年纪轻轻，居然就这样……”

　　说着，孙厨娘越发忍不住，一手捂住嘴，低声呜咽。
　　接连失去了丈夫与女儿，如今孙厨娘的家中就只剩下了孙厨娘一人，若是换个性子柔软些的人来，或许就撑不下去了。
　　“孙厨娘，你是个很坚强的人。”
　　梁明叹道：“今日我来，是要将雀儿的纸人交给你。”
　　他从包中拿出了一尊纸人，这是他照着雀儿的模样扎出来的，没有写上生辰，只能当作是摆件一般。
　　梁明也许不必去管这些事，但是看着这样的孙厨娘，梁明无法就这样弃之不顾。
　　若非如此，又和那斩鬼司有何区别。
　　孙厨娘出神的看着梁明，心下更加动容，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而声，半晌过去，却只能说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谢谢、谢谢你，梁师傅，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这……这纸人要多些钱？我这就给你，我听楚公子说了，你扎纸人的价格不低，接的常常是那些富人的单子，我这一个厨娘……”
　　“不必，我还有别的事，不过是过来看看，你既然好些了便休息着。”
　　梁明没说什么，安抚好孙厨娘后，便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