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铎知道，从高菲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回去的路上要走一段山路，三蹦子颠得三个人想吐，轰鸣的马达声响彻山间小村。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叶晓静对方铎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方铎大喊。
　　“我问你，为什么跟高菲说，回家准备准备再来接她回去？”叶晓静捂着嘴巴大声问道。
　　方铎没有回答。
　　上了开往高铁站的中巴车，方铎才说出自己的答案:
　　“给她一个希望，能让她活下去。”

　　叶晓静盯着方铎看了很长时间，才把头转向窗外，看层峦叠嶂，看山间小溪，看这个美到人心里，却穷得没人愿意待下去的小村子。
　　她忽然想起了跟方铎一起办的两个案件，想起了白丽丽，刘波，还有陈文娣，以及静静躺在玻璃棺材里的李珊珊。
　　最后，她想到的是方铎，这个拘谨、执着、寡言，永远不合群的人。
　　她犹豫许久，才轻轻说出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在城市待下去了，我们再来这里。”
　　三人一路风尘，回到刑警队，却发现气氛不太对。
　　本来出差回来，同事之间都应该热热乎乎地打个招呼，说句辛苦了。
　　可现在，整个刑警队的人见到他们仨，都像绕着走，像没看见似的。
　　三人先回到方铎办公室，放下背包准备喝口水休息休息，就在这时，刘帅闯了进来，又立刻关上门。
　　“你小子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呢？”马展宏问。
　　“马老师，铎哥，晓静姐。”刘帅压低了声音说:
　　“出事了。”
　　“怎么了？”
　　“局里最近人员调整，刑警支队长都换了。”
　　“那高军去干嘛了？”马展宏问。
　　“局里说，高支队年纪大了，不再适合担任一线的领导，给……调到警保处，管后勤去了。”

　　“这个老高。”马展宏自言自语，“他也没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也罢，退二线就退二线了，落个清闲。”
　　叶晓静从小跟着叶子明，对这些事情多多少少有些敏感。
　　她看了方铎一眼，问:
　　“是不是跟我们这次出差办案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我们去淮州戒毒所查案，是谁同意的？又是谁帮着联系的？”
　　“老高。”
　　马展宏突然反应过来，开始捋自己的思路。

　　出差之前，高军专门跟他见了一面，告诉他，方铎查溺水案，有了些眉目，现在遇到了瓶颈，要出差办案。
　　但方铎年轻，容易冲动，怕是会碰壁，所以他提前给戒毒所的老战友胡所长打了招呼，稳妥起见，又让马展宏跟着一起去。
　　这么看来，确实是有人要整他。
　　马展宏暗自心惊:这也证明了，方铎查的方向是对的，这两个溺水的男孩子，跟徐雅清案件肯定有关！
　　呵呵！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些人，还这么怕么？
　　“那现在，谁接替高军的位子？”马展宏问。
　　“以前的治安支队长，姚远。”
　　“特娘的，这是彻底不要脸了！”
　　马展宏气得直跺脚，花白的眉毛都在颤抖。
　　“马老师，还有你……”

　　刘帅吞吞吐吐道。
　　“我什么我，我怎么了，直接说。”
　　马展宏心烦意乱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你被调到……北山街派出所去了，干社区民警！”
　　啪！
　　马展宏把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

　　“这帮狗日的！对老子也下手了，好的很，好的很呐！”
　　“方铎呢？”叶晓静担心地问。
　　“铎哥，还在咱们队，可是程队发了好大的火……”
　　“方铎！方铎！”
　　刘帅话音未落，就听程涛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
　　“我陪你去！”叶晓静紧张道。
　　“不用。”
　　方铎不屑地笑了笑，走向程涛办公室。
　　“方铎，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啊？你告诉我，这次你们去什么地方出差了？为什么不跟我汇报！”
　　方铎盯着他看了看，笑了，一脸嫌弃耸了耸肩:
　　“你说没汇报，那就没汇报喽！”
　　出差的前一天晚上，他刻意来到程涛办公室，把这次要去什么地方，办什么案件，查什么内容，都一五一十跟这个大队长汇报了一遍。
　　现在他甩锅，方铎也很无语。
　　总不能警员每次跟队长汇报的事情，都让对方签字确认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程涛拍了拍桌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过很快，他又换了副表情，低声说道:
　　“方铎啊方铎，你说说你，当时是看你办案能力不错，加上叶晓静找我求情，才让你进的档案室，谁知道你，翻出来一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溺水案，都已经结案了，你还查什么？”

　　“跟徐雅清案件一样，找真相。”方铎淡淡地说。
　　一句话又激怒了程涛，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方铎的鼻子问:
　　“你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一天到晚正事不干，找什么真相！我告诉你，这次要不是我费了大力气把你保下来，早就给你踢出刑警队伍了。”
　　“你？”
　　方铎忍不住讥笑一声，“你没那么大能量。”
　　“你！”
　　程涛气得跳起来，拿起一摞卷宗摔在桌上，吼道:
　　“把溺水案的卷宗交出来！不许再碰，以后都别想再办案件了！”

　　方铎没说话，抬头盯着他看。
　　“怎么，想抗命吗？”
　　方铎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那起溺水案的卷宗，里面的证据，他已经倒背如流，卷宗交给程涛又有什么？
　　他回到办公室，拿着卷宗又回到程涛办公室，往桌子上一扔，洒脱地转身，离开。
　　马展宏走的那天，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了很久，烟头掐了一堆。

　　那张藤椅他坐了十几年，到处缠着胶布，早已破败不堪。
　　但坐得舒适，惬意。
　　那张办公桌是锯末板的，也早已掉漆，但他趴在上面觉得舒服。
　　角落里的现场勘察箱，柜子里的紫外线灯，解剖工具，都静静地躺在那里，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好再一次大展身手。
　　可是，他们的主人要离开这里了，去做一个片警，跟自己的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

　　方铎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马展宏猛抽了几口烟，脸上挂着苦笑，什么也没说，把烟再一次掐灭在烟灰缸里。
　　“虽然我还不清楚九年前的真相，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丨警丨察。”方铎说。
　　“直觉？”
　　马展宏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小子，别忘了你是个刑警，怎么能光靠直觉。”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是个有良心的人。”

　　方铎声音低沉，目光笃定。
　　“良心？”
　　马展宏笑了笑，严重闪过一抹轻蔑:
　　“我的良心，九年前就被人偷走了，现在刚准备把它找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落魄的样子，长叹一口气，眼神中尽是失落。

　　“你怎么最近不问我，当年的事情了？”
　　他知道方铎能听懂，“当年的事情”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