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8-12 23:42:50

　　老姨的宿舍和我家几乎在这个城市的对角线上，这种老式的房子通风和采光并不好，房间里很久没人住，没有暖气更没有人气，只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我看到房间到处都落满灰尘，冰冷的灶台上只有一个生了锈的铁锅，我想象的出把老姨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落寞，就把行李放在门口。
　　“老姨，这房间怎么住人啊，连暖气都没有。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你一个人住这，我真的不放心。”
　　“呵呵，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这可是你住了很久的地方啊，现在倒嫌弃起它来了。男人的脾气都一样，喜新厌旧啊。这里不常住人，没有交取暖费，不过也不是很冷啊。”

　　我不知道老姨的话是有口无心还是暗藏机关，或许从她开始刻意疏远我的那时起，我就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敢在她面前毫无掩饰的肆意纵情。我开始对她察言观色，学会小心翼翼的掩饰和表达。我常常回味她语言中的味道，琢磨一番后才敢接她的话茬。
　　老姨就像是一只有着美丽羽毛，渴望温暖又畏惧伤害的小鸟，我不得不用试探的方式靠近她，又要当心不把她惊飞。
　　楼上的邻居下楼，刚好看到小姨，很是惊讶
　　“是小莉？”
　　“是啊，许阿姨，好久不见了，新年好啊。”
　　我在旁边跟着下意识的喊，

　　“许阿姨好。”
　　“好好，我还一直以为你们都搬走了。看你们的房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怎么过年才回来看看啊？”
　　“是啊，看看。”
　　“好，好。我出去一下，晚上你们两口子一起到我家里来做客啊。”
　　老姨脸一红，
　　“许阿姨，您认错人了，这个不是正兵，是小炎啊。”
　　“小炎？”许阿姨扶了扶老花镜，把额头的白发捋了捋。又理了理头绪。
　　“小炎，那个你带他上学的小炎？都这么大了，呵呵，看我这眼神儿，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大小伙子和那个小朋友联系起来了。”
　　接着寒暄了一阵。许老太就出门去了。老姨把房门关上，看我在一边偷乐的样子，一把又揪住了我的耳朵。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坏了。谁让你喊人家许阿姨的。”
　　“不喊许阿姨喊什么？”
　　“你小时候一直喊人家许奶奶的，今天乱喊啥。”
　　“你也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我长大了啊。连人家许阿姨都觉得咱们像两口子了。”
　　“还胡说，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老姨，你能不能别说这句话了，要是把你这句话每次都记下来，我都可以写本小说了。”
　　“贫嘴。”老姨转身收拾东西去了。看来我被人家误当作她的老公并没有令她大动肝火，不过也许是因为女人的虚荣心吧，这误解至少说明她看起来还很年轻。
　　老姨催促我早点回去，说晚上车不好打。我却想留下来帮她整理一下房间。全面的大扫除不太现实，我们两个主要收拾一下卧室。房间里的摆设竟然与我记忆中的景象差别不大，房门后的衣帽架上，还挂着一条绿色的手枪绳系着的大门钥匙，这是当年老爸给我找的绳子，让我把钥匙挂在脖子上省的弄丢了。这把钥匙似乎还在静静的等待它的主人，让我感觉格外亲切。就把钥匙摘下来把玩了一下。

　　“老姨，这个钥匙一直挂在这里啊。”
　　老姨看到这个钥匙似乎也陷入了回忆。“是啊，你走了以后就没人用到它了。”
　　“那就让我带走留个纪念吧。”
　　“纪念啥，你还想搞个文物展览吗。”
　　我看老姨没有特别的在意，就把那个钥匙真的揣起来了。
　　当然，房间里最让我感到亲切的，还是那张铁质的钢丝床。床上被褥倒是不缺，用白色的被单罩着。我和老姨小心翼翼的挪去上面的单子，到阳台上抖了抖灰尘。趁她不注意，一个鱼跃就跳到了床上，铁床猛的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记忆中的那张大床如今在我的身下显得有些拥挤。
　　老姨也被我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快下来，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小孩子啊。也不看你现在的块头，把老姨的床给压塌了，让老姨睡哪？”
　　我还不死心的又弹了两下，想象小时候在床上玩蹦床的感觉，当然，也偷偷回忆那个毛头小子被老姨用温暖的怀抱包裹起来的甜蜜。这才不甘心的下来。
　　卧室收拾完毕后，老姨又催促着让我回家，我这才想起出门时，偷偷带在身上的东西。

　　“老姨，今年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
　　“是么，是什么？”
　　“你要闭上眼睛。”
　　老姨担心我不怀好意，警惕的盯着我，“什么礼物，为什么还要闭上眼睛啊，我不闭。”

　　“不闭就拿不出来。”
　　“那我就不要了。”
　　看到老姨如此强势，我只好做出让步，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那盒护肤品。
　　老姨虽然很少用化妆品，但好像熟悉这些东西是女人们的天性。老姨看了看
　　“欧莱雅的？这么贵的东西你也买，你现在刚刚工作，要开始准备些积蓄了。”
　　说着她又把盒子还给我。“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老姨可不能收。”
　　“老姨，这个礼物是我特地为你挑的，你不是总说自己老了吗，这个东西是专门保养皮肤的。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欢太浓郁的香气，这个是茉莉花的淡香味儿”
　　说着，我把里面的盖子拧开，学着柜台服务员的样子，涂了点在自己的手背关节上，凑到老姨的鼻子下面。
　　老姨好奇的仔细闻了闻，看来她也挺喜欢这个味道。但是，犹豫了一下，她又推开我的手，“算了，我一向不大用这个东西的。”
　　我赌气把东西往包里一仍，“反正这个东西是专门给你带的，你不要，我帮你把它扔掉就是了。”
　　老姨看我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答应收下，我说，买这个东西的时候服务员特别交代要对症下药，你先去用热水敷一下脸。
　　等老姨洗完脸回来，我看到她用一只发箍把额头上的头发压到头顶，日光灯下，显得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但她脸庞的曲线依旧迷人，让我看得有点心慌。我打开盖子，强忍内心的慌张，故作镇定的回忆着孙圆圆教我的手法，用手指肚把膏体点在老姨的手背上。
　　老姨并不干粗活，手心光滑细嫩，手背上只是由于岁月的堆积，纹理稍微重些。我把那些点上去的凝露用手指肚向四周慢慢蕴开，又轻轻拍打着让那些水分沁入皮肤。
　　老姨一声不响的低头看着我认真的样子，不禁夸赞到。
　　“小炎会照顾人了啊。小琴姑娘有福气了。”
　　我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并不接腔，也懒得辩解，心中暗想，你这个傻瓜，你才是唯一一个我愿意为她这么做的女人。
　　手上的动作忙完了，我又挤出一些，用柔和的语气命令她，把眼睛闭上。这次，老姨没有反抗。乖乖的把眼睛闭上。
　　老姨坐在床沿儿上，我搬了椅子坐在她的对面，身体前倾，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蘸了凝露，慢慢靠近她的脸庞。很久没有这么近的看着这张脸庞，但眼前的景致和我记忆中的景致一般无二，老姨脸庞的曲线与我记忆中的她的样子慢慢吻合，这张娟秀的脸庞，依然是那么俊俏别致，只是没有人能逃过岁月的打磨，老姨略微上挑的眼角，已经露出了浅浅的细纹。我用凝露均匀的填满每一条纹路，然后用指肚轻轻的拍打研磨，老姨像是头晕似的身体随着我的拍打微微晃动，但却没有阻止我的动作。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时间仿佛是静止的。窗外隐隐的爆竹声响，反而让这屋子里显得更加的幽静和神秘。
　　突然，老姨叹了口气，
　　“小炎，老姨老了，不能再照顾你了。而且你也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小琴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心思了。”
　　“我明白。”我尽量平静的回答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老姨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看到我尽在咫尺的脸，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忧伤，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一会儿，又慢慢的闭上眼睛。
　　我看到她的眼珠在眼睑的下面抖动，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流出，又悄悄的躲在她鼻翼的阴影里，我们都不再说话，我的手指用最温柔的力度在她眼角的鱼尾纹上揉搓了很久很久。
　　上大学的时候，我看最多遍的一部影片是《月光宝盒》，紫霞仙子在至尊宝的心中埋藏了一滴眼泪，让齐天大圣终于找到了心中至爱，教会他如何对待感情。而老姨的这一滴眼泪滴到我心上的时候，让我心有千言万语，却执手相望泪眼。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也还是那两个人，只是时光一去不复返，我们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