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6-15 20:04:00
　　第十七章 湖底
　　湖边的乱石堆里有几条大鱼在乱蹦。我扫视一周，还是没有看到胡伯的身影。他不会是跳进湖里去了吧。可是湖水静悄悄的，不起一丝波纹。我心中一惊，湖水底下那么冷，一热一冷很容易造成抽痉。
　　我趴到水边，心怦怦直跳，试探着喊：“胡伯？”
　　半晌不见动静，我默念不可能不可能，又喊声：“胡伯？”

　　水底上骨碌碌冒起一串水泡。我定睛看去，一只手陡然伸出水面。那只手白得出奇，冲着我张开五指。它看上去很小，绝对不是胡伯的手，像是年轻女人的手。我倒吸一口冷气，坐倒在地。
　　胡伯的脸紧接着冒上来，他吐出水：“拉住她。”
　　我才看清，胡伯的手拉着那只手。我稍稍心安，来不及思考眼前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他没事就好。
　　他说：“她太重，拉住她。”
　　我握住那只手，捏上去很细腻很有弹性。但确实很重，我一下没有拉动。胡伯从水里横向抱着她，她的模样出现在面前。果然是个小巧的女人，而且穿着十分复古。这种身材的女人，不应该那么重啊。
　　日期：2013-06-15 20:05:00
　　胡伯喊一声：“来，用力把她拖上去。”
　　我屏住气，两人一个托一个拉，总算把她弄上了岸。她静悄悄地躺着，面容很恬静，似乎正在小睡，随时会醒过来。但我接触她的身体一刹那，就已知道，她的确是死的。那种刺进骨子里的阴冷是死人所独有的。
　　“我再下去看看。”胡伯打个转，灵活得像条泥鳅，飞快地沉向水里。
　　我蹲在直挺挺的女尸旁边，一时理不清头绪。先不论胡伯是怎么发现她的，总觉得眼前的尸体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这里很不合常理。人在溺水之时，出于本能会挣扎会呼救，口鼻会吸入大量的水和杂物。由于窒息，脸部急剧扭曲，嘴唇还会呈现暗紫色。和溺水的人比起来，她明显过于平静。她的睫毛细长细长的，甚至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当然，她也有可能是死之后才掉进水中。即使如此，她的身体也应该被浸泡得发胀，肉体还会被鱼啊虾啊啃食得残缺不齐。我怔怔地看着，唯一的可能是她刚刚掉进去不超过半天，所以她不但完整，皮肤还充满弹性。问题在于我们的位置极为偏僻，除非她生前就在附近。我突然有点暗喜，不管她是怎样死的，她也许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部落里的人。

　　足足四分钟之后，胡伯才冒上来。他边爬边说：“你猜我找到什么？”
　　日期：2013-06-15 20:07:00
　　我拉他一把，急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会不会是我们在找的部落里的人？”
　　“不是，估计不是。”他擦着花白的头发。
　　我解释：“看她的体征才死不久……”
　　“不对，不对，她至少死了几百年，是具名副其实的古尸。”胡伯趴着靠近她，“不单单是她，水下还有好几具。”
　　我思索着他的话，感觉明显不对。细数目前出土的古尸，保存最完整的也已经干枯脱水，而且尸身防腐的先决条件就是脱水。哪有泡在水里几百年，还能神采奕奕的。
　　我摇摇头：“但是，她为什么没有腐烂？”
　　胡伯小心地在她身上翻找：“这才是关键。你猜我在湖底看到什么，一条裂缝。她和水下的另外几具应该是被水流从裂缝里面推出来的。”

　　“裂缝？”我想湖底有条裂缝也不是稀奇的事。
　　他从头至脚地摸索：“几米宽的裂缝。我没有进去看，不过能肯定是个墓穴。大概是某次地震造成塌方，才崩裂的。”
　　日期：2013-06-15 20:07:00
　　我接道：“那么她是？”
　　“她是其中一件随葬品。”胡伯的神情鲜亮，“准确地说，她刚出生时就被选为了随葬品，所以才不会腐烂。要是人从婴儿时期就微量食用水银，那个剂量不足以急性中毒。随着人的长大，剂量渐渐加大，水银会随着循环，不断积累在体内的各个部位。而水银分量极重，长期食用的人体重会明显高于普通人。”
　　古代皇宫贵族的墓陵，确实有用人随葬的风俗。很多参与墓穴建造的工匠在完成之后，为防止他们泄露方位，也会被封死在里面。但活人从小喂食水银，倒是第一次听说。人体再怎么适应水银的毒性，那也是急性中毒和慢性中毒的区别，绝对活不长。
　　我不由地说：“这样的做法不但残忍而且麻烦。要赐死的话，随便哪种毒药都可以，何必用那么长的过程。”
　　“水银可以用来防腐，也可防虫蚁蛀蚀。”胡伯笑道，“看她，整个人全是水银养出来的，体内的水分不会挥发，外面的水也进不去。别说是几百年，再过一千年也不会腐烂。看得出墓主是个极尽奢华的人，就算死后，伺候他的人也要栩栩如生。”

　　我看着她，隐隐有点不忍：“竟然有人生来就用作随葬，而且要吞食水银。她的一生肯定是在绝望痛苦中度过。”
　　日期：2013-06-15 20:08:00
　　“何止是她，墓穴里还有很多。”胡伯感慨道，“那也仅仅是最后随葬的。食用水银的人往往活不过二十，大部分的人不会等到随葬的那天。他们死之后，早不知道丢哪去了。墓主要是从成年开始，每年在新生儿中选定一批作为随葬品，直到他死，可能会历经几十年，其中要用到成千上万的人。”
　　我想象那副悲惨的画面，禁不住打个冷战。在远离文明的年代，生命总是任由权贵们践踏。
　　只听他继续说道：“能这般作为的人，该是多么有权势。可惜我们这次另有它事，要不然……阿生，你愿不愿意跟我再来趟，我们进去探个究竟。”
　　我回过神：“你是说盗墓？我对这个一窍不通。”
　　我更想说，我不但一窍不通，而且也没有兴趣。我可不想面对那么多和她一样的随葬品，那情景实在过于凄凉。
　　他居然当我答应了，直挥手：“这不要紧，我略知道一些。你跟着我就行。”
　　我连忙说：“你不是说发生过地震吗？那墓穴说不准完全被破坏了。”
　　日期：2013-06-15 20:09:00
　　“不会，应该不会。”他思索着，“他们既然能把尸身防腐做到极致，怎么会不考虑避震呢。要是真的……那就太可惜了。”
　　“来，帮忙脱掉衣服。”胡伯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女尸身上。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
　　“那样的墓主，肯定会在随葬品身上留有证明身份的配饰。但我找了下，她没有配饰，那估计是纹饰之类的。”他说着，开始解衣服。

　　虽然她只是具随葬用的女尸，但她的神态和睡着的女人无异，我尴尬地不知道怎么下手。胡伯不顾那么多，来回翻解，女尸的上身很快变得赤裸裸。我看不是，不看也不是，但最后我还是看着。
　　“泡那么久也不烂，单这衣衫也是无价之宝。”他边解边赞叹，“来，翻个身。”
　　我沉住气，扳住她的肩。我们一起发力，才把她翻过去。她背上的衣服刚刚褪去，我立刻看到左边肩胛骨位置有只蝴蝶。蝴蝶画得十分精美，两只翅膀上的图案清晰可见。那图案仿佛是两张人脸，一张脸在哭，一张脸在笑。
　　“原来在这里，真是少见。回去倒是要查一查。”胡伯说道。
　　我似乎听到点别的声音：“胡伯，你有没有听到叹息声，女人的叹息。”
　　他抬起头：“没有啊。她死了那么久，早就死透了。”
　　我再细听，又不太确定，也许是我想太多。胡伯记下蝴蝶的形状，我们又摸索着花几倍时间把她的衣服穿上，然后合力抱起她，重新放回了水里。

　　回去的时候，胡伯又小声叮嘱：“我们看到的，不要告诉阿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