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越听越不对劲儿，夺下大哥的筷子，逼着他回答到底在想什么，谁让他还肝了，但是他之后就不说话了，默默地吃着饭，很坦然的样子。一整天大姐都没吃饭，心中不安，只催着大哥第二天去医院复查，大哥也答应了。第二天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大哥身体没什么异样，肝功能挺正常的。大姐松了口气。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里，正睡得好好的，大哥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姐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了，是否哪里不舒服，大哥说，刚刚在梦里梦见了那个死囚犯，给自己捐肝的死囚犯。
　　“你都没见过他，别胡思乱想了。”大姐说。
　　“我虽然没见过，但我身体里有他的肝啊。”
　　“那又怎么样？”

　　“这几年我一直过得很糊涂，”大哥再一次答非所问，“我知道自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我控制不住，经常很自责，但更多的意识是—这就是我自己，是真实的自己！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人格分裂，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前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从换肝之后开始的。”
　　大姐沉默良久不知如何作答，大哥说的何尝不是她一直思虑的，但这些都是没有依据的推测，如果说一块死刑犯的肝脏影响了另一个病人的性情和心理，谁会信？而现在丈夫又几次三番地说什么“有借有还”，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丈夫真的不想要这块肝了？他不想活命了吗？！
　　那一晚，两个人谁也没再睡，背对背各想各的心事，但谁也没戳破。
　　第二天一早起床，大哥就开始唠叨说自己身上有一股子死人味，大姐白着脸问他死人味是个什么味儿，他说他也说不上来，直接干脆地对着大姐哈了一口气，但大姐除了他还没刷牙的口气之外什么也没闻到，但大哥一直坚持着，说自己一呼吸就会呼出一股死人味，很难闻，很恶心，冰凉，腐败，充满寂灭之感。而且从那夜起，大哥的坏脾气开始有所收敛，并且一天天变好，和生病换肝之前的他越来越靠近，大姐很高兴，但随着这份可喜的改变，隐藏在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扩大。

　　日期：2017-12-24 03:26:49
　　过了几天，大哥还是吵着说自己能闻到死人味，大姐只好再次陪他去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依然是没发现任何异常，肝部功能良好，至于他总是闻到死人味，医生认为可能是心理疾病，建议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
　　大姐松了口气—排除了老毛病，其他的似乎就不那么难办了呢。
　　在心理医生的医疗室里，大哥向医生细致地描述起梦中那个给他捐赠肝脏的死囚犯的容貌，那是一个矮小但健壮的男人，黑面皮，黄牙，面目冷峻，目含凶光，少白头，一只耳朵上有疤痕，小腿上可能是静脉曲张，血管很明显地突出着，衣着邋遢，言行举止粗鲁…。坐在一旁等待的大姐闻毕大惊失色，只觉得后背心已经被冷汗濡湿。虽然她和这位恩人也素未谋面，但是丈夫对这个人的形容未免太过细致了，哪里像是在梦中偶然梦见的，倒更像是在生活中常见的，否则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医生问大哥，那个人在梦里和他说了些什么，大哥说，醒来后会把大部分的聊天内容忘光光，但只记得一句话—有借有还。医生给大哥做了一系列的心理测试和诊断，结果都很正常，医生也只能建议他回家多休息，多做对身心有益的事，并且再观察。
　　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大哥提出想回老家看看父母亲人，顺便去一些没去过但一直想去的地方玩玩，还拒绝了大姐的陪伴独自一人出发了。在外面待了两个多月才回家，回来后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在家休息了两日便病倒了，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告知他肝部病情严重恶化，肝部出现了大面积的坏死，直接被医生扣在医院治疗了。
　　但他的病来势凶猛，一发不可收拾，很快被挪进了ICU，大姐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前往探视，从前那个温柔和平的大叔早已全面回归，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十分平静地交代了后事，就没再多谈自己的病情，而是和大姐聊天，时不时开个玩笑逗她，看大姐实在笑不出来，就索性谈起了他走的这两个月发生的事。
　　日期：2017-12-24 03:30:54

　　出去游玩的这两个月里，每天一入夜就会梦见那个给自己捐肝的死刑犯，一开始还听不清也记不住他说什么，直到有一次破天荒地听见了那人的声音，他的声线粗嘎暗哑，对大叔说：“肝用得还好吧，得还了，不能总放在你这里。有借有还懂不懂？”
　　虽然在梦里，但大哥也明白这哪里是要肝啊，这是要自己的命呢！马上便反驳说：“要回去你也用不上了，可我却得死。既然当初是你自愿捐献，怎么还能要回去？”
　　那个人看着他冷冷发笑，不再多说废话，而是不断地强调着，“我不管，有借有还，有借有还，有借有还.”大叔于梦中猛然惊醒，思虑了半夜，也琢磨不透梦里那人的意图，不过从那日起，那人便再也没在梦中出现过，可自己嘴里的死人味却愈发浓重了，呼吸之间萦绕口腔鼻尖，挥之不去，并慢慢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心里反倒坦然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个人”再也不来影响和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自己也不再那么暴躁易怒了。

　　大姐默默无言地听完，一肚子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一切劝慰的话语在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之前都显得那么无力无义。
　　当晚，那位大哥的病情突然恶化，抢救失败，去世了…。
　　F姐讲完，外面的风雨也听了，屋内安静，气氛诡谲，我们面面相觑，终于发声感叹了一回，就各自去睡了。其实到现在楼主想起她说的这个事儿还是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也为F姐公司的那位同事大姐惋惜，希望她现在能往事随风，一切遂心如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