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手表，看秒针转动了两圈，等沸腾的恐惧平静了些，他推开车门准备潜去库房。
　　“嘭……嘭嘭……”若有若无的声响从后备箱传来。
　　他侧耳凝听，不确定这声响是不是幻听？
　　天地安静异常，草地潮湿，昨夜的雨仿佛洗刷掉所有的生命体。
　　“嘭……嘭嘭……”女人还活着，尚存一息，挣扎着隔着行包敲击后备箱，希望我去救她……不！愚蠢的念头，她死透了，被我勒死扔在浴缸里，我亲手勒死了最爱的女人……响动是幻觉，幻觉。但他忍不住又想，我忘了检查她的脉搏，万一她还活着呢？见鬼！这肮脏的念头太顽固了。他颤栗着，沉甸甸的行李包压在胸腔，渐渐难于承受负荷，无形巨大的力量撕扯他的心脏下坠，沉重拖着他堕入地狱。

　　他打定主意，去看一眼，否则该死的幻觉永远不会消失。
　　掀开后备箱，他点亮车内灯。
　　橘黄灯光照耀，行李包的深棕色皮纹清晰可见，泛着诡异光泽，拉链叩锃亮，触手可及。该死的懦夫！快拉下拉链，检查一下，只看一眼，他摸着鼓鼓囊囊的包，汗水滴滴落下。
　　“唰……”他拉开拉链。
　　金发凌乱遮掩，一只暗蓝眼瞳注视着他。

　　了无生机，世间再没了那种心灵感应。女人死了，永存于心。
　　刺痛让头脑渐渐清晰。他决然前往库房，用手推车运来工具，准备挖掘兰迪的墓穴。昨天下葬移植的草皮还有拼接痕迹，他点亮从库房拿来的手提灯，趴在地上寻找接缝，一块矩形的草皮宽约两尺，长四尺，他估计至少要移开两块草皮才足够往下挖掘放入行李包。
　　他脱掉全身的衣服，赤裸着抄起铁铲干活。
　　移开草皮，像揭起大地躯体上的一块皮肤，卷到一旁，露出灰褐色土层。他换了铁锹往下挖土，再用铲子把土铲进手推车。有些吃力，这个活要是可以使用机械装备就容易多了，但不能开动挖土车，他想，那会制造大麻烦。他只能像辛勤耕作的农夫，挥锹挖土，铲土，不停歇地挥锹挖土，铲土，挖土，铲土……忍耐手臂肌肉制造的剧烈疼痛，他咬牙硬撑着不让自己昏倒，保持意识清醒，尽快干完这肮脏的活。

　　土坑渐渐变深。
　　手提灯幽亮照射下，坑洞像野兽张大的嘴，露着利齿伺机吞噬他。“你吞掉了兰迪，还要吃掉我？”他在灯光阴影中笑了，狠狠一锹砸下去。
　　6:32:32、6:32:33、6:32:34……
　　秒针疯狂跳动。
　　土坑挖掘而成，他闻到了泥土中弥漫的生石灰味。
　　这个深度差不多接近埋葬的棺椁。他停住手，筋疲力竭。尽管戴着手套，手掌依然磨起了血泡，掌心伤痕渗血浸湿手套，黏糊糊结成硬块。他疲惫不堪，两条手臂抖得像飓风中的桅杆，腰椎和后背僵硬疼痛，脑袋也剧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快要站不住了。

　　撑住！快完事了，他拖着腿去车上拿包。
　　墓地安静无人，唯见阴影处漂浮的亡灵。
　　霍尔曼医生灰褐色的眼瞳在夜空高处注视着他，不！不是眼瞳，那只是个噩梦，世界上没有鬼魂，一切都是幻觉，幻觉……晨露水汽袭来，他不停打着寒战，双臂发麻竟然拎不动行李包，手上完全使不上劲。包里像塞满铁块顽固坠在后备箱里纹丝不动。
　　耳膜嗡嗡作响，他咬牙拼命往外拉拽包。
　　“还差一点，坚持住……”他在心底发狂怒吼，疯狂地把行李包用力拽出来。包砸在地上，女人发出呻*，她也感到疼痛难当。“没时间了，我不能再看你。”他辩解着，拖着包带她去墓穴。
　　天际黑沉沉，压着厚厚云层，黎明迟迟未至。

　　但时间不多了，死神在他身后徘徊看着他像垂死的老人踉跄而行，每走一步都艰难沉重无比，随时有可能倒毙。黑夜无止境蔓延，草地变成广袤的天穹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日期：2018-08-20 12:19:35
　　“嘭！”行李包扔进坑底，发出闷响。
　　兰迪似乎被响声惊醒，隔着棺椁冲他大喊：“保罗！你强bao她。”
　　“没有……我爱她。”
　　“你勒死了她。”

　　“我不知道，”
　　“她那么美丽，与你心心相印，你却杀了她。”
　　“别说了，闭嘴！”他移过手推车，倾斜，抄起铲子铲土入坑。泥土坠落击打在行李包上，嘭嘭嘭嘭沉闷之声不绝于耳。
　　“你要埋葬我们？”兰迪叫起来质问。
　　这事显然没什么可说的，他咬紧牙。杀了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就是藏尸墓穴。尸体不会在别的地方被人发现，也不会腐烂后从海里浮起来。
　　墓穴是灵魂的归宿。你们安息吧！
　　“嘭！嘭！嘭……”随着兰迪的一声声诅咒，他挥铲掩土。
　　“该死的，跳下来吧。”兰迪在地下狰狞咒骂。
　　他充耳不闻，又铲了一铲土，扔进坑里。疯狂填埋着泥土，全身骨头和肌肉像要炸裂开，汗水急流，手掌血淋淋，体力飞逝抽离一空，他像地震中颤抖的屋舍快要散架了。
　　“你感知到她的灵魂了吗？”兰迪阴险地问。

　　“她看着你。”
　　“肮脏东西……”
　　“闭嘴！闭嘴！不是我的错。”他嘶吼着扔掉铁铲，瘫软在地上。
　　脸贴着冰凉的泥土，他几乎休克。
　　站起来，干完最后的活，他告诉自己，土坑填平，只差最后覆盖上草皮就完事了。但办不到，他瘫在地上没了一丝力气，浑身剧痛，痛楚程度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

　　脑神经轰鸣震颤，无形的绞绳死死扼住他，绝望，绝望。
　　黑暗中，霍尔曼医生和兰迪发出嘎嘎嘲笑声，声音透过腥臭的泥土钻进他的大脑，蹿入脑神经回路深处疯狂振荡。他绝望想，这一定是魔鬼设下的圈套，我无法反抗，要死了，我躺在这里得了，和兰迪埋葬在一起。
　　恍惚间，灯光蓦然消失。手提灯的电池耗尽。
　　天地瞬间一片昏黑。
　　他瞪大眼睛，注视着兰迪的墓。朦朦胧胧，那阴沉之处似乎有东西浮起来，向他飘过来。传来嘭嘭嘭声，毛骨悚然的沉重威圧感。他冒出恐怖念头：女人的幽灵从地下渗出来，逼近他，白皙足踝娇小玲珑，脚上套着女式棕色牛津皮鞋，一步步走到他身旁，蹲下来看着他，金发灿灿，发丝长长波浪般浮动恍若微风吹拂他的脸。
　　手掌哆嗦，他从地上摸到铁铲，紧握着，一瞬间，他冲动地想将手里的铁铲横扫过去，打破窒息的死寂，驱散幽灵。但无论他怎么下决心，手臂都不能移动半分，手掌上的血黏住了铁铲的把柄。
　　时间仿佛凝滞，女人轻抚他的脸，气息呢喃耳畔……
　　昏昏然，天光透亮，黝黑的空间渐渐显出层次，他发觉身旁什么东西都没有。猛地一抬头，见东方透出曙光，云层再也遮不住黎明的到来。
　　天亮了，快走！快！
　　他奋力爬起来，平整土坑，移植草皮覆盖在上，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痕迹。天光越来越亮，墓地周围的阴影变淡了，幽灵消散，他总算干完了活。
　　墓穴恢复原状，外观看上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就像没被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