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废黄河》
第19节

作者: 飞天揽明月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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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永福站在那儿怔住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他赶紧跪下来又磕了四个头,向着天空喊道:“爸!爸呀!你可要保佑他呀!保佑保佑啊,保佑保佑……”

  然后他往回走,绕到他老丈人家。老头正在院子里用那个柳树条子编窝篓,抬头看见他就说:“生啦?”实际上消息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生了!”王永福兴奋地说。
  “男的女的啊?”
  “男的男的。”

  老头也很高兴,那一小撮山羊胡飘起来了:“男的啊?嗯!不错不错!”
  他又说:“你稍微等一刻儿,我还有两根就编好了,你就便带家去。小柱子啊,你大姑爷来了,端个小凳子来。”
  小柱子从屋里端个小板凳跑出来,王永福接过来,摸摸小柱子的头,说:“玩什母子呢?”
  小柱子说:“没玩什母子,一个小兔子。”
  王永福在旁边坐下,把小柱子抱在腿上,说:“大姑爷带个小弟弟跟你一块玩好不好啊?”
  “好啊!呆哪垓呢?”小柱子转着头到处找。
  老头和王永福都笑起来。

  看他丈人手中的柳枝舞蹈般跳动,他掏出大前门提一支出来递给老头。老头照旧挡一下,说:“我不抽这个,没味。”他放下手里的活,解开系在腰上的烟杆子,把烟锅伸进烟袋子挖两下,掏出来已是满满一锅的烟叶了。
  王永福拿洋火给他点上,说:“大哥呢?”
  “不晓得,恐怕还在地里呢。”
  王永福就不说了。
  前两年他这个舅老爷的媳妇因为在家难产出血死去了,然后他就变得不着家了。天一亮就出门,很晚才回家,别人家上地去都是能躲点懒就躲点懒,他却天天呆在地里,不说干多少活,一手拿把镰刀,一手提个提篓,拾粪积肥,割草喂牛,像一只落了单的蚂蚁在这片土地上爬来爬去。

  开始还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认真,是不是想苦钱再找个媳妇啊。
  他本来话就少,这时候更加无言以对,只好狠狠地朝人瞪眼。那些人白讨个没趣,到好尴尬地走开。不过从此以后更少有人跟他说话了,他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连个笑脸都挤不出来了。
  “你别管他,他啊,就那样了。你先把这个拿回去,扯点稻草铺上,再铺个小席子就能用了。等到秋天来了,我再去河边打点新芦花给小孩编个站窝子,这个冬天熬过去,明年小孩会走会跑就好带了。”
  蒋秀梅坐月子,头上缠着个头巾,床尽量不下,门尽量不出。那天商量给小孩起名字,王永福这一辈人的名字里都有个永字,他父辈的名字里的有一个德字,按理说应该有本家谱在,却找不着了,问了三叔四叔家,三婶四婶都说没见过。

  他媳妇蒋秀梅就说:“要不你自己起一个吧,现在好像也不作兴按家谱起名字了,再说东垓三婶四婶家也没照家谱起嘛?”
  王永福说:“按家谱的话不是更好嘛,能有个连续,毕竟这也是一条根。起名字有讲究的,以前给小孩起名字首先是想小孩能活命,要不怎么说姓刘姓陈姓左的是好姓呢?我以前有个和尚师傅就姓左。我妈说,我这条命就是左师傅攥住的,要不然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知道呢!不过他自己的命却没有攥住,有时候真的让人无法理解。现在呢比那几年要好一些了,虽然吃不饱,却也饿不死,小病小灾的也能到大队医院看看。你容我想想。”

  “红兵怎么样?这两个字不少人起嘛!”蒋秀梅也歪头想想,说。
  “你少提这俩字,什么东西!本来日子刚过安稳点,自从那些屄养的来过以后,这么些年,一件好事也没有。还红兵红兵的,红他妈个屁!”
  “哎呀,你声音小点,不要给人家听见。那你说怎么起?”

  王永福压低声音,说:“你不说,我也没想起来。这么多年看了太多无情无义的事,夫妻反目,父子成仇,有时候真不敢相信一个人竟能变成这种样子!我想就给他单取一个“义”字,给他长大后为人处事提个醒。”
  蒋秀梅念两声,点点头说:“好啊,还挺顺口的。”她抱起小孩亲了几下,开心地说:“哦——,小乖有名字喽,王义,王义,你以后就叫王义啦。小名就叫小义子!”又亲了几下,“小义子!小义子!”
  王永福摆摆手,说:“好了,好了。”然后拿出钥匙,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来。
  里面有一些钱:三四张大团结,还有几元几毛的,上面印着钢铁工人、拖拉机手、纺织工人,还有就是一些粮票布票,什么一市斤两市斤一市尺两市尺的。拨开这些花花绿绿的钱和粮票,露出沉在下面的一只银锁。
  这银锁本来是一直挂在王永福的脖子上的,对王永福的平安长大可立了大功了。王永福长大后,满世界玩,挂脖子上的银锁晃来荡去的,老碍事。有一次在黄河边玩,一群小孩有男有女,全都光屁郎当的,夏天的时候倒也省钱省事,大一点的在河里凫水扎猛子,偶尔还能抱一条鱼上来,小的就在河边泼水玩泥巴。王永福玩得忘乎所以了,银锁掉了都不知道,他傻乎乎到了家,还忙不迭嚷嚷要吃饭,王朱氏朝他搭了一眼就晓得坏了,命根子掉了。一问说刚才在黄河边玩的,王朱氏气得差点晕过去,因为她是不给王永福到河边玩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却不知小孩的天性无法禁锢,总不能把小孩关在家里。

  她心想:唉!长大了,管不住了,该放放手了。忽然觉得很难,想起了死去的丈夫:老头子,你拍拍屁股走了,把三个小孩撂给我这个妇道人家,真是太难了。
  于是她又想到了那个老问题:当初嫁过来,有田有地,有吃有住,现在真是变得天翻地覆!有点地,那也是自种自吃的,到底犯了哪家的罪?
  王朱氏定定神,带上王永福和俩闺女到黄河边趟了无数遍,还好竟然给找到了。从此以后王朱氏再不敢给王永福戴这个银锁了,就自己收着,直到王永福结婚那天。
  那天她把银锁郑重地交给王永福,说:“今天你结婚了,成人了,这长命锁你收起来吧,以后孙子还能用到。”
  王永福有点不以为然,笑着说:“现在谁还信这个?”
  王朱氏有点怒了,说:“不许瞎嚼蛆!它救了你的命,你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吗?”
  王永福不敢怠慢了,这是他永远的痛点,他双手接过,放木盒里收好。
  蒋秀梅拿起银锁仔细端详起来,银锁已不复以前的光泽,有些灰暗了。这银锁,祥云造型,一面有“长命富贵”四个字,另一面就复杂点了,正中间是寿星老站在一头壮硕的麋鹿旁,四周分别有一只飞舞的蝙蝠,一柄闪闪发光的如意,八个穿着彩带好像要飞起来的铜钱。
  蒋秀梅拿着银锁掂了两掂,说:“乖乖,东西不大,福禄寿加如意,全有了。”
  王永福笑着说:“你以为呢?这东西上面全是宝贝,我就靠这个才活下来的。以后这就是咱家的传家宝!你好好收着吧!”
  夫妻俩在屋里说着话,听王朱氏在外面喊:“王公子啊,快外来。你三婶四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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