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睁不开眼，风吹得雨衣的帽子戴不住，大黄伞上下左右地摇晃，小兰妈气得把伞扔了，两人眯着眼跟着黑豹往前闯。到了小屋子，吴东海把帆布一掀，里面闷得让人窒息，小兰子近乎虚脱已经气若游丝了。
　　小兰妈一下嚎哭起来，吴东海把雨衣脱下来将小兰子裹起来，他蹲在床边，叫小兰妈把小兰子抱到他背上，用雨衣的帽子把小兰子头盖好，露出口鼻。他驮着小兰子往家走，他老婆把雨衣的帽子按住，他们已经完全顾不了自己了。
　　小兰子呼吸到新鲜空气，雨水流进她嘴里，她醒过来了。

　　她虚弱地喊一下：“爸——”
　　吴东海眼泪也淌下来了，和着雨水流进这土地里，他回应道：“嗯！”
　　小兰妈笑了。黑豹也笑了。
　　雨依然很大，小兰子伏在他爸坚实的后背上安心地睡着了。
　　老天爷怪会捉弄人的，这雨下得来势汹汹，但是时间不长，他们一到家，他妈的雨就停了。小兰妈用热水给小兰子身上擦一擦换好衣服，抱到床上去。
　　小兰子很虚，一时冒出两句胡话来，说想吃糖。吴东海夫妇听得莫名其妙。吴东海说：“这丫头恐怕失魂了，要喊魂！”

　　他们又一次返回小屋子，再掉头往回走，吴东海边走边拿着扫把做扫地的动作，他要把地扫干净，让小兰子的魂魄看清回家的路。
　　他喊道：“三丫头哎，来家ga喽～”
　　他老婆在后面替小兰子回应：“来家ga了～”
　　“三丫头哎，来家喽～”
　　“来家了～”
　　他们一直喊到家，小兰子不说胡话了，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依旧太阳烘烘的，小兰子喝了一碗米粥，又去找王义玩去了。

　　人比人气死人，当有一家买了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其他人人都要跟上，不然就要矮一头，说话的底气就不足。于是家家就像上足了发条一样，都想方设法多挣点钱。
　　吴东海家养了鱼，以前养猪只有队里面五六家养，现在家家都去砌了一个猪圈，养上两三头猪，多了也不敢养，也没有那个精力，毕竟这个队里面大多数人都是上班的。只好动员小孩儿参与进来，去打猪草，捞浮萍。还有一些人呢？剑走偏锋，去养土元、羊蝎子，豚鼠等等。整个红旗队、整个王家湾乃至全县都掀起了一股养殖的风潮。
　　王永福看王义也长大了，能帮上忙了，也就到集市上去买了一只羊羔子，交给王义养着。王义下午写完作业，趁着天还亮，还要出去割点草。星期天的时候就把羊带出去，从家赶到盐河边，再赶回来，或者从家赶到废黄河边，再赶回来。有时候把羊放到那个鱼溏边的时候，碰到小兰子看鱼塘，就把羊栓在小屋子的木棍上，两人就说说悄悄话，看着水面上的白云慢慢地飘过，不时有鱼跳出来冒个泡，水蜘蛛快速滑动，它们的腿把水面摁出一个个水窝，大大小小的蜻蜓立在水生植物上，有时候火烧云倒映在池塘的水面上，把水面变成一面大大的五颜六色的彩旗。整个鱼塘的水面宛如一面巨大的IMAX幕，天天上映大自然的3D电影。

　　第二年，羊羔长大了，是一只母羊。王永福叫王义牵着羊，到邻近的一家去配种。王义不解，问：“为什么要配种？”
　　“配种就是要准备生小羊羔啦。”

　　“可以有小羊羔了。”王义很高兴。
　　公羊骑在母羊身上，王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这样就能有小羊羔啦？
　　王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而温馨。母羊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圆鼓鼓的，感觉都要撑破了。
　　终于母羊生了两只小羊。两只小羊，特别可爱。
　　以后放羊的时候，王义牵着母羊，后面两只小羊紧紧跟着，像绿色地毯中的三朵小白花。王义把绳子上裹着的小木棒插在地里，然后把书拿出来看，两只小羊在前后左右蹦蹦跳跳的。虽然还没有长出角，却已经开始互相顶着头玩了，玩得累了就跑过去喝两口奶。王义有时候会用膝盖去逗它们，小羊先往后退一退，然后跑过来，头一抵，咚的一声撞在王义的膝盖上。
　　小羊羔养到一个多月。一天王义正在家门口逗小羊玩，学着羊的叫声“咩咩咩”。
　　王永梅来了，还带来两个人。
　　王义起来打了个招呼，说：“小姑来啦。”
　　“你爸呢？”王永梅问。
　　“在屋里呢。”
　　王永梅叫喊起来：“王公子啊，出来啊！有人来买羊啦！”
　　王义一听，急逗了，冲着王永梅叫喊：“谁说要卖羊的，我才不卖呢！我一个也不会卖的！”
　　王永梅笑骂道：“说什么痴话？我就是你爸喊来的。”
　　王义把两只小羊羔抱着，站起来说：“我说不卖就不卖。”转身跑到南屋里把门反锁起来。
　　王永福出来，说：“来啦。”递给两人一人一支烟，点上火。又到处瞄了一眼，纳闷了：羊呢？
　　“刚才看还在这里的呢。”
　　其中一个人笑着说：“你儿子藏起来了，还说不卖了。”
　　“又耍小孩脾气。”王永福有点尴尬，说：“你们稍微等一刻而儿。”
　　王永福就走到南屋敲门，说：“小义子啊，快开门，把小羊羔子抱出来。”
　　“我不开，开了你就把它们卖了。”
　　“你这小孩真是不懂事。长不大了吗？畜牲不就是被人买来买去的吗？那只老羊，不也是我在别人那里买来的吗？”
　　“我不开。我不卖。我还要跟小羊玩呢。”
　　“玩什么玩？玩重要还是赚钱重要啊！人家还在外面等着呢。快点！”
　　王义在里面不说话了。

　　王永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说：“快点！我数到十。你再不开门，我今晚就把小羊杀了做菜。你不是想买什么书的吗？卖了钱就给你买。”
　　留下羊，羊会死。卖掉羊，可以买书。真是一个残忍的选择题。
　　王永福开始数数了。王义把门打开。
　　王永福进来把羊抱走。
　　王义再次把门关起来，流着眼泪一声不响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摔到地上。从窗户看出去，王永福沾着吐沫点钱的情景永远印在了王义的脑袋里。王义有时候就会想：这两只小羊羔，进了什么人的肚皮呢？变成了这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会不会参与一个新人类的诞生呢？
　　又过两天，母羊也不见了。这次是躲着王义把母羊也卖掉了。
　　所以王义这次没有什么悲伤，只是有点失落，眼泪更是没有了。
　　玩归玩，淘归淘，王义的成绩却一直很好，三好学生的奖状不断。儿子成绩好，在附近村子出了名了，特别是那次参加了省里的数学竞赛后。王会计脸上很有光彩，就盘算让王义到县里读中学。王义家是农村户口，王义念的是乡中心小学，以后只能考四中，只有城里人城镇户口才能考县中。说来也巧，王会计有一个远房的亲戚叫纪兆希的在县城的红旗小学当过校长。
　　王永福拎点水果和茶食去，把王义的情况说一说。
　　纪兆希也点头表示认可：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是要好好培养一下。
　　就这样，王义五年级就转到了县里的红旗小学，红旗小学也不是县里最好的小学，一共就两个班，每班每年能考五个左右到县第一中学，里面学生的穿着和王义他们农村小孩差不多。最好的是县实验小学，每年有一大半的学生能考上县第一中学，还是城里的小孩牛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