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7-04 23:02:10
　　第二章．毁灭
　　女孩走出人流，背对机场走向公车站台，在站台等待许久，没有等到意料中的那趟车。她盘算了下，放弃了等候，沿着车行进的方向离去。阳光太刺眼。她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旋即低下头。
　　泛白的瞳孔，看上去没有色泽的空洞。她伸手在包里寻摸一番，找出一副太阳眼睛。人行道上空无一人，她依旧走在大路上。
　　烈日下，视线与马路在尽头平行交汇。她的背影渐渐融进那条线，好像身体在热力中挥洒。

　　走了大约五站，来到新州市第一医院，一个人径自上了六楼。虽说是周末，诊室门前还是聚集了不少人。身后的老太太对她道，闺女，我先看，好不好？她顺从地点点头，坐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护士忙前忙后，不时从诊室出来，大声叫着病人的名字。
　　看病的人依次从身边经过。看样子，有些人的心事很重。
　　时间，过了很久。
　　护士走出来。下一个，韩菲。
　　韩菲缓缓起身，护士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对她微笑。好久不见。
　　韩菲走进诊室。年轻的医生看见她，点了点头。
　　医生翻了翻之前的记录，低下头，像是在思索。
　　好久没来了。他对她说。
　　韩菲意识到医生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有的只是若有若无的关怀。
　　她尴尬地笑了笑，道，之前一段时间除了视线模糊，没有别的状况，再加上最近时间紧，就耽误了。这两天……左眼也会时常不经意流泪，而且经常头晕，我发现看东西也越来越不清晰了……
　　韩菲的声音很小。她望着医生，声音略带哽咽。医生，我是不是，就快要看不见了？
　　医生宽慰她。不要想太多，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还是那句话，做这样一个手术，你要准备一笔钱。

　　医生盯着她的眼睛。很困难么。
　　韩菲摇头，涩声道，没事，我凑齐了。可以的话，我会尽快联系你。
　　医生点点头。右眼想复原是不太现实了，我们能做的，只有让你不至于完全失明。
　　他走到一旁，拿起手电。过来，我再看看你的眼睛。

　　韩菲能感受到一股暖意照射在眼球上。她注视着身边这个和她无间的男子，眼中满是感激和温柔。
　　有感觉么。
　　没有……
　　那……这边呢……

　　嗯……
　　韩菲从医院走出来。太阳依旧很猛烈，她用手遮挡住阳光，看看表。
　　才四点，还早。要不……回去？
　　从医院到弄堂，其实车程不算很远。韩菲慢悠悠，踱着步子往回走，在路过的商店门前，她驻足观望。那些漂亮的鞋子和饰品在眼里熠熠生辉。她发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自己买过东西了，头上的发卡还是两年前买的，手环也已经褪色。这么久以来她好像已经忘了怎样去装饰白日的自己，夜晚间浓妆粉底下的那个她有很多年没有仔细看过了，她看着玻璃上印刻出的自己的脸，下意识去触碰那一片灰白的眼眸，指缝间透出闪躲。

　　日渐西山，那样一种熟悉的残忍色调打在手背。她抬头凝望，离弄堂已经不远了。
　　光线越暗，她的视线也愈发朦胧。一种对孤单的恐惧同影子一起被无限拉长，阳光里长出的一切，很快就会再也看不到，不分白天黑夜。
　　多年不变凄清的弄堂。终于有机会拽住白日的尾巴，好好听听它。
　　她把钥匙伸进门孔，原本预计要转两圈才可以打开房门，未料到只是轻轻一捅，门就开了。
　　短暂的诧异后，她恢复平静。一进门她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呛鼻的烟气势不可挡涌向她，她伸手胡乱扇了两下，半眯起眼睛打量屋内的一切。
　　整间屋子竟似已被某种虚妄的生命力掌控，颓废的背景似有生命，掌掴着强自镇定的她。窗户紧闭，似乎连窗帘也未曾打开过。
　　一股让人发疯绝望的颓败气息在屋里弥漫。沉积了不知多久的空气仿佛被凝固，像是一种奇怪的抗争，数秒之后整间屋子才被门口的光亮和风声填满，吱吱呀呀的风铃转动着。隔夜的空气中依稀参杂着饭菜的味道。苍蝇飞来飞去落在桌上的西瓜皮上，有几片看上去放了好久，已经发暗变质。

　　韩菲的呼吸骤然急促。墙壁的尽头处，她定定看着。
　　顺着她的视线，一个男子，静悄悄，蜷靠在沙发上。
　　韩菲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暗红的夕阳从窗口涌入，屋内蒙上一层血色，瞬间似开满彼岸的花朵，阴沉凄婉。
　　男子似感觉到了，喉咙里咕囔一声，很厌恶地将头转过去。
　　韩菲寒着脸，不去看他。
　　她径自穿过屋内的狼藉，走进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
　　你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家里么？
　　无人应声。
　　韩菲望着空荡荡的冰箱和攥在手里的两包泡面，低下头不知是不是在叹气。
　　吃了没。她又问。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韩菲在厨房也知道是泡面盒掉在地上的声音。她打开火，烧水，煮面。她怔怔望着锅内翻腾的沸水，用筷子一下下在里面翻动着。
　　风铃声骤然急促。屋外起风了。
　　雨逍，去把门窗关一下。韩菲在厨房喊。
　　等待了半晌，听不到半点动作的声音，她旋即冲出厨房，朝着角落大吼，喊你你听不见？去关门窗！你这个猪！
　　韩菲双手颤抖，看他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上前一把将他撕扯起来。
　　操！我他妈刚看完病还得给你做饭，你就非得要这样活着是吧，过阵子我瞎了我看谁伺候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起来，吃饭！
　　韩菲把面摔在桌上。
　　紧咬着嘴唇，豆大的泪滴从眼中掉落。
　　林雨逍慢悠悠从沙发上起来，将腿慢慢挪动到身前。躬着身子，身形晃荡。
　　凑上前，闻了闻。
　　味道……不错啊……
　　韩菲把头埋得更低。她实在不想看这个人此刻的这张脸。

　　我晚上要上班。票在我的包里，有两个学生的，今晚就要要，你一会去送。
　　韩菲的声音有些许的疲惫。她埋头吃面，听见对面的那个身体传出淡淡的声音：
　　**……
　　韩菲把筷子一摔，差一点就要把持不住。忽然间，她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转瞬，这一点迟疑被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替代。

　　我今天，去机场了。她说。
　　你知道么，你那个老朋友回来了，就是那个张抑扬。他现在有点不得了，是红遍全亚洲的明星。我在机场看到那些女的专门去接他，那场面，别提多火爆了……
　　她把脸凑近林雨逍，用最细微的声音，一字一句告诉他：
　　你可能不知道，你那个小女朋友，她也在的。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她……
　　说罢，她饶有兴致地盯着林雨逍，想从他脸上寻找到什么。
　　林雨逍刚刚拿起筷子的手顿了下。
　　韩菲的声音幽幽从身前传来。你不生气的么？
　　林雨逍吃下第一口，然后把面搅成一团，淡淡道，那样你不是很爽。
　　韩菲怔怔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一股绝望。

　　你就是……不希望我开心，是吧。
　　也不是，因为我不开心，所以你不开心的话，我会稍微舒服点。
　　韩菲大口呼吸着，强行压住泪水。她起身离开房屋，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冲着屋内大喊，晚上去送票！
　　没有任何回应。她用力关上房门，背对着家门，终于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是很细微的声响，透过窗纱她萧索的身影随夜的来到和屋内一同阴沉起来。风铃沙沙转，这个人转身很茫然地离去，她走得那样失魂落魄，似逃离，但又被无处不在的黑暗捆绑着。她发疯般想要躲避，屋内人咯咯的笑声，以及传出的骨折般的金属触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