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在这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
　　“刚才一直坐在这里啊。我一直看着你，你还没发现？不是你自己走进来的吗？”

　　他：
　　“可是我走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人啊。”
　　我：
　　“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你就没看见？”
　　他：

　　“真的，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不好意思，真的是没有看见。医生，你别过意不去啊，我这种情况，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才来你这里的。”
　　我：
　　“你的情况，不会就是看不见人吧？”
　　他：
　　“对，对的！医生，我有的时候真的是这样，有时候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我都看不到。等到他叫我，甚至拍我一下，我才会发现他在我面前。”
　　我：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一个大活人站在你的面前，你都觉得他不存在？是不是你脑海里在想别的什么事？”
　　他：
　　“真的就是这样。我脑海里什么事都没想，注意力挺集中的。我刚才还在房间里找你呢，但是就是找不到你。所以我才会以为你不在这里的。”
　　我：
　　“说实话，你这种情况我倒是还没有碰到过。只有人看不到吗？其他东西会看不到吗？”
　　他：
　　“不是，很多东西，我都看不到了，不单单是人脸…其实这么说，也不太确切，我觉得不是看不到，而是那些东西变淡了。”
　　我：
　　“变淡了？你是说颜色变淡了？”
　　他：

　　“这个…真的就是说不清楚。就是一种变淡了的感觉，不是颜色上的深浅那种概念，就是一种感觉，好像是从你内心深处冒出来的一种感觉，好像就是这个物体变淡了，要消失了一样。”
　　我：
　　“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
　　他变得有些烦躁起来，好像在组织语言解释他的这种症状，老半天后，他才抓着头发说道：

　　“这个太难说了，只能打个比喻。甚至连打比喻都不一定说得清楚…这么说吧，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面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很多的麻将，那些麻将都是背面的绿色朝上的，看起来颜色都是完全一样的，但是，当你的眼睛来来地在这些麻将上扫过的时候，时间长了，你就会觉得其中的某一块麻将，好像颜色比其他的麻将要更深了。”
　　我：
　　“是吗？还有这种情况？”
　　他：
　　“真的是这样的，我从小就有这种情况。而且，大多数时候，我去摸颜色比较深的那个麻将，手气总是特别的好。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那你不是有超能力了吗？哈哈。”
　　他：
　　“有时候真的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就是有超能力。我好像盯着一些东西时间久了，那些东西里某一样东西的颜色就会变深。但是如果相反，我长时间不盯着某个东西看，只是随随便便地看，周围的东西，就会变浅，感觉那些东西就好像慢慢消失，淡化了一样。”

　　我：
　　“最严重的时候会到什么地步？”
　　他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就拿我上个礼拜天发生的事举例子吧。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本来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等我出门的时候，就出问题了。”
　　我：
　　“什么问题？”
　　他：
　　“整个世界都变淡了。就好像，慢慢变成了玻璃一样，整座城市，都在慢慢变成透明的玻璃，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路上的车啊，走动着的人啊，还有什么路灯、井盖之类的，都变得越来越淡，甚至就连脚下的马路都在变淡，我好像什么东西都要看不到了。”

　　我：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你连脚下的地面都看不到了的话，那么你还能看到什么呢？”
　　他：
　　“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在浓雾里似的。但是说是雾还是不太准确，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进了一个刷得雪白一片的房子，你往哪个地方看，都是雪白的一片墙壁。但是说墙壁，又不太准确，那些墙壁有点流动的感觉，不是固体。”
　　我：
　　“这也太抽象了。简单来说，就是你有时候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是吗？”
　　他：
　　“不是，也不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的。有时候，还是能够看到一些东西的。”
　　我：
　　“比如？”

　　他：
　　“比如说太阳。太阳我就能看到。而且，当别的东西变淡的时候，太阳反而会变得更加明亮了。”
　　我：
　　“其他的呢？”

　　他：
　　“还有一些形状比较完美的东西。比如泡泡，还有像是捆着木头挂在半空中的细绳，还有尺子啊之类的东西。总之，我觉得，物体的形状越是接近完美的几何，就越是不容易淡化，但是越是不完美的东西，就消失得越快。比如说，地上的垃圾堆，还有人脸就是这样。”
　　我开玩笑说：
　　“这么说是我长得太难看咯，进不了你的眼睛。”
　　他：
　　“哈哈，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跟长得好不好看没关系。只要是人脸，我都会看不见。只有那些几何上看起来完美的东西，我才能尽量保证它们不消失，而且有时候，越是完美的东西，不但会变淡，颜色反而会变深。因为人脸跟那些完美的圆比起来，真的是远远不够完美啊。”
　　我：

　　“这么说，太阳是真最不容易消失的？”
　　他：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太阳算是自然界里最完美的球体了，我每次发现周围的世界变淡的时候，就总会觉得头顶上的太阳变亮了。”
　　我：
　　“为什么你说差不多是这样？是不是意思是说，还有比太阳更完美的球体？”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其实，还真的有。而且…是一个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我都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我：
　　“说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他：
　　“对，有那么一两次…当我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我会看到太阳。但是除了太阳之外，在比太阳还要更高更远的地方，我会看到一个更亮的东西。”

　　我：
　　“那是什么？”
　　他：
　　“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是那个东西很大很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挂在天空中一样，把天空都占了三四分之一吧。那个东西真的很圆很圆，也很亮很亮，亮得让人都没法直视。”
　　我：
　　“还有这样的东西？”
　　他：

　　“说不清楚。但是每次那个东西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就连太阳都好像变淡了似的。我觉得…那个东西，似乎代表了某种自然界最最完美的东西，它是绝对完美的，比自然界任何平时看得到的东西都要完美，它超越了一切…超越了万事万物…它的那种完美，就好像是绝对的，就像真理一样。”
　　我：
　　“那你觉得…那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觉得那个东西…好像是上帝。那个东西，说不定就是上帝，或者说…是上帝的眼睛，他在看着我们这个世界。有时候我这么一想，全身的寒毛都会竖起来。”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弄明白他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让他去做了精神分裂症的常规检查，最后，通过功能性影响检查结果显示，他的确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
　　但是，不论如何，像我这样的正常人，是无法体会到他的视角的。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他所看到的那个“绝对完美”的存在，到底什么样的东西。
　　但是，他的话，却总是让我不经意地想起了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家安瑟尔谟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完美的存在，它有着最高的存在性，其他任何存在在它面前都显得不完美，它们的存在性都会降低。而这个东西，就是上帝。”

　　也许，他真的看到了上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