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慢慢深呼吸，可以缓解惊悸。”伯恩见她坐在浴缸边上摇摇欲坠，想伸手去扶。“啊！”艾薇躲开他的手，蜷缩身体，目光死死盯着他，流露出惊恐厌恶哀求绝望之意。

　　伯恩不禁愣住，从来没见过谁的眼眸可以传递出如此丰富至极的情感，但他确实切身感受到了艾薇复杂而强烈排斥的情绪反应。
　　“别碰我！”艾薇颤声说。
　　“好吧。”伯恩向后退开两步，拉开距离。他的后背贴到了洗手台。尽管不知艾薇为何惧怕他，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得给她留出有安全感的空间。“好了，你慢慢呼吸，如果还感到不舒服，我可以离开浴室。”
　　艾薇眼神变化不定看着他，迷惘说，“抱歉，我失态了……”
　　伯恩报以微笑。不用言语安慰，展示友好轻松的表情更好些。
　　“说起来难于启齿。”艾薇缓和了些，神情不安地说，“我以前做过可怕的噩梦……”犹豫了下，她看似费劲地说，“约书亚树，我梦见一棵血红的约书亚树，就在荒野上，然后发生了……”陷入回忆的一刹那，她的声音又颤抖起来，“我和……我被杀死了，很残忍的……”

　　原来这样。伯恩明白了。
　　噩梦的确会给人带来难受的异常感觉，某些梦境清晰深刻，由此产生的痛苦不弱于真实往事。实际上，有些噩梦也就是痛苦往事的意识投射，令人不敢想象的真实厄运。心理学研究表明，人们往往会自我屏蔽痛苦的记忆，尽量淡化心灵创伤，但潜意识深处却烙印清晰，在放松状态下的睡梦中就被激活，释放出记忆来，突然撕开结痂了的伤口那样再次刺激心灵，
　　曾经有过这种案例，一位惨遭暴徒施虐的女人，惊恐过度导致失忆，无法给警方提供破案线索，在自我意识里完全抹去了这段悲惨的记忆。而后过了六年，某天晚上做梦又全都梦见了那可怕的场景，很难承受，噩梦尽管惊醒了，人却心理崩溃，差点疯了。
　　艾薇的反应与案例描述类似，伯恩推测，艾薇也许有过某种非同寻常的心理创伤。可怜的女人，被自己的内心恐惧之物吓坏了。转念他还想到一点，当看见这幅亡魂之画时，抽象而富有想象空间的线条刺激了潜意识，从而引起可怕的联想。正如艾薇所说，荒野上的约书亚树。那意象也许不仅是一个噩梦，也许还意味着什么。

　　他希望艾薇接着说下去，说出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痛苦，残忍的某件事。这并非猎奇，痛苦的事一旦说出来通常能释放心理压力，人会变得好受一些。当然，愿意说的话，也意味着信任听者……伯恩不禁想到，他难道在试图获取艾薇的信任？
　　心底隐隐期待，可等了会儿，艾薇却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沉闷，得换个轻松的环境。伯恩提议：“我们去外面坐吧。”他先行离开了浴室。
　　日期：2018-08-18 10:45:49
　　艾薇抬了烛火来到客厅。
　　她看了看四周，把烛火放在地板上，拆开从便利店买来的盒装蜡烛，全都拿出来一盏盏地点燃，摆在地上围成一圈，然后在烛光里席地而坐，神情肃穆，像在进行某种守灵仪式。

　　一朵朵灵动的火苗仿佛活物一般，燃烧发出光和热驱散黑暗，也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室内明亮暖热。
　　艾薇的身姿在烛光的映照下变得更加柔美，金发色泽闪耀，发梢边缘丝丝缕缕透亮，仿佛圣光透过云层缝隙萦绕的光芒，脸庞也柔和了许多，皮肤光洁，唇色水润粼粼，但见她眉梢凝结着浓重的忧郁，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那个噩梦吗？
　　“蜡烛围成圈有什么含义？”伯恩打破沉默问。

　　“随意放的……我不知道怎么招魂。”艾薇怔怔看着烛光，“只希望兰迪的灵魂还在，主动与我心灵感应。”
　　这注定要失望。伯恩安慰她说：“逝者已去，也许不想被打扰。”
　　“兰迪不会的。”艾薇叹息，“他肯定在尝试找我，唉！”
　　伯恩明白艾薇的心意，灵魂驳论的推测：各在一方，生死相隔，没法再像以往那样交流了。他颇有感触，世人众多，但能与之交心的人却很少，不互相伤害已是难得，何求坦诚相知？这不仅是信任的问题，人与人外表无异，内心世界却大相径庭，有些人相对彼此之间简直就是异类。

　　“生命终有一死，如能在世间相认相依，时光纵然短暂也无憾。”
　　伯恩这话才说出口，忽然发觉这是帕顿夫人之言。暗示还挺深刻的，不知不觉中植入了他的潜意识。他不由苦笑。
　　“是啊，我们最终都要回归灵界。”艾薇恍然回应。
　　听她这话，伯恩转念忽然想，艾薇是否也有可疑之处？在葬礼上，艾薇转述给他的警示信息就是真的吗？也许是另一种方式的心理暗示。兰迪已死，死无对证，而没有证据的话都不可靠……念头闪过之后，伯恩打住了这个离奇的猜想。他的怀疑也没什么根据，且过于冷漠，对于艾薇，他更信任感觉，那种细微的由内到外的情绪变化，绝难伪装出来，艾薇若是做到了欺骗如真这一步，那他也认了……

　　伯恩正寻思着，忽听艾薇说：“我父母还没移居加拿大以前，住在拉斯维加斯市，兰迪家也在那儿。我和他一起渡过了童年。”
　　伯恩有些诧异，不知艾薇怎么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早在经济大萧条时期，我们的祖父应召参与修建胡佛水坝，最后和很多建设者一起留下来，在拉斯维加斯大道安家落户。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那块写着‘欢迎光临神话境界的拉斯维加斯’的招牌。我们两家的房屋挨在一起，中间没有院墙栅栏。小时候，我和兰迪做什么事总喜欢在一起，很有默契，像一对有心灵感应的双胞胎。”
　　“你与兰迪有感应？”

　　艾薇点头，神色不容置疑地说：“我和他常常发生相似的生理和情绪反应，通常一个人遭到什么事情，另一个也会同样遭到，我们同时生病，还会在同一天晚上做同一样的梦，他不小心跌倒，我也会感觉到脚疼。更奇特的是，我们的思想还会同步，许多次，兰迪想到某件事只说了个开头，我就可以把他后面的话接上，如同有一根隐形的天线连接着我和他的大脑，让我们可以相互读出对方的心念。”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我和兰迪尽管不是双胞胎，但实际上，我们出生在同一天，几乎同时间，我母亲和他母亲在同一家医院的产房生下我们，神奇的巧合。”
　　“3月27日？”伯恩惊讶问。
　　“是啊。那天晚上，兰迪早了我出生五分多钟。”
　　“看不出来，你比兰迪年轻多了。”
　　这事还真是巧合！伯恩诧异想，他也是出生在那天。艾薇和兰迪，还有他，他们三人居然出生在同一天，还有缘相识，这意味着什么？他忽然感到命运奇特。“兰迪出事那晚你感觉到什么？”

　　“不明显。”
　　“可你们平时都有感应，发生那种大事怎么会反而没感觉。”
　　“我不知道因故。当时我们实验室在做一项重要的实验，不能间断，需要人轮流日夜守着。那晚我有点不舒服，可能太累了，感到有些恶心头晕，我打了个盹……没做梦，也可能忘了梦见过什么。”